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三日一晃而过。 当一场大雨轰然降临,小镇忽就热了起来,属于夏日的虫鸣蝉叫,鸟语蛙声,在一夜之间骤然复苏。 时疫逐步得到控制。 除去最初数十人感染外,再没人遭到感染。 再者,这场时疫虽来势汹汹,到底没引发伤亡,各方的彻查亦无结果。 时疫爆发第十日,小镇解禁,重新活了过来。 陆青山便在这个时节归来。 小镇有明文规定,马与车是不能在白日入街巷的,只能等到深夜子时。 故陆青山只能将车马停在镇口牌楼下。 撩开帘子,将同门师兄弟请下车,憨厚的汉子望着墨银湖,想着即将达成的交易,笑着打开伞,甚至因激动失了耐心,先一步踏上曲折石桥。 身后的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一眼陆青山,挂上药箱,迅速跟上。 宁家药铺在小镇的地位极高,颇受推崇。 此番时疫后,其师宁老大夫力挽狂澜,帮助小镇渡过危机,再赢下一片拥戴与掌声。 是以,就算瓢泼大雨淹没行迹,陆青山回归,依旧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陆青山是一路笑着走过安阳一桥的。 可一踏入青石巷,那张憨厚的脸,霎时凝重起来。 时疫发生是他不曾预料到的,宁赤颜被县衙请去,更令他心境下沉。 这在小镇闻所未闻,小镇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是人为? 还是碰巧了? 这是陆青山踌躇不安来源。 脑海浮现宁无心病殃殃的面庞,陆青山眼神一闪。 是她? 还是…… 陆青山眼神晦暗: “不会的……” 他与师尊教养数载,看着她长大,一个月的时间,能发生什么意外呢? 且以师尊的谨慎与谋算,就算被请离,也会提前将一切安排好。 最不济,还有阿绫。 只是阿绫这个孩子他是从小看着长大,十分清楚,在九曲巷那几年十分糟心,令她养成一副古怪性格,并不十分靠谱。 这同样令陆青山踌躇。 九天、十天时间,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随便想一出,都让陆青山冷汗直流。 平静已久的宁家院子,忽然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 天雨下。 阿绫正在收拾堂屋,闻声目光一闪,既有喜色,也有厉色。 可走过院子,看到略微敞开一丝缝隙的东厢,少女被迫低头,死死攒紧伞柄。 陆青山见到阿绫的一瞬间,她脸上遗留的复杂之色还未完全散去。 陆青山心下凛然,只见到阿绫面庞时,他震惊了。 她脸上胎记近已凝成凤形。 震惊、复杂、激动——陆青山一时间五味杂陈。 没想到,等了十余年,谋划了七八年,栽下的树苗都在今日结了果! 至于算计与利用宁无心跟阿绫一事,陆青山曾经有愧。 然相比于自己与师姐的骨肉,这份单薄的愧疚,便骤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陆青山看得出阿绫有一肚子的话,也从阿绫的态度、眼神察觉到异样。 他很清楚,阿绫血脉的觉醒,意味着她不再是一件无用之物。 作为父亲,陆青山态度该更为温和,也该花几分心思去笼络她。 只他更清楚。 相较阿绫血脉。 宁幽方是重中之重。 与那人的交易,比阿绫稀薄的血脉,重要太多。 价值的那杆秤早就倾斜。 陆青山抬起粗糙的大手示意她不要急躁,眼神给予安抚,道: “阿绫你先在堂屋稍后,若有事,待之后师父再与你交代!” 连眼神都没有多给阿绫,引着身后中年大夫便向东厢走去。 在他们进东厢房后,撑着伞在雨中驻足的阿绫,艳丽面庞怨毒之色,抑制不住地溢散着。 陆青山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安抚,于曾经的阿绫而言,是蜜枣、是关爱,今却是予以阿绫的一个信号。 自己被放弃了。 不是因为宁幽,而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哥哥。 想到昨夜,宁无心与她秉烛夜谈,思绪骤然纷飞。 从前阿绫眼界与思维一直桎梏于这巴掌大的小镇,可当一个真正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阿绫眼前,她没有理由不震惊。 起初不信,经过一夜,直至当下,她终于被说服了。 非是昨夜宁无心的好口才,完全取决于陆青山方才态度。 踌躇一夜,迎来她最终抉择时刻,但凡陆青山对她多关注两三分,令她确实掂量得到自己于陆青山心目中的分量,非可有可无,尚有余位。 阿绫便能倒戈相向。 然她从陆青山惊讶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 在打量货物? 阿绫终于清醒。 她早就该清醒了。 宁老婆子跟陆青山做的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这其中可有为她谋划一两分? 从未有过! 为的从来都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霍绫,自始至终不过只是牺牲品! 她的出世,极有可能就像是宁幽所言:“他们的目的只在于一个——你身上的霍氏涅槃真凰血脉!” “祖母、青山叔为什么此前没有告知你身世?而是在这个时候?你认为他们有过告诉你身世的打算吗?” “不过是因为你血脉觉醒,事出突然,祖母身边暂无更可靠的人,为了稳住你,心甘情愿卖命!” “如果不是你身上的血脉觉醒,胎记发生变化,你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做一个药铺学徒,终其一生都将平庸——几年后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相夫教子、庸碌一生!” “你无法见到小镇外面,色彩斑斓的世界,那是一个只存在于话本中的世界——飞檐走壁、长生不老、你血脉觉醒后脸上的胎记或变成你最美丽的印记、但你……被他们一句话便左右了一生,就算往后告知,或许也只是为了你哥哥,成为你哥哥的垫脚石!” “你不要再说了!”黑夜中,响起阿绫的尖叫,陡然将她震醒。 阿绫不清楚宁幽从何知晓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然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夜过后,她竟具都相信了。 过去十四年的经历,不正在告知她,宁老婆子跟她那父亲,居心不良? 宁无心同样是居心叵测。 然相比将“宁幽”踩在脚底,她此刻忽然觉得,另一件事或许更有意思: 宁老婆子与她所谓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阿绫忽然一笑,眼神偏执,如同着魔,脸上凤形胎记更似活过来一般—— 惊心动魄。 五月入夏,然东厢内,火盆依旧未断,躺在床上的少女仍一派弱不禁风。 睡梦中,宁无心小脸煞白,眉头频蹙,偶有挣扎,显是有梦魇之兆。 陆青山沉着的一颗心顿时松缓,心道:“应是我多心了!” 他看向身后的中年大夫,点头道:“那就麻烦师兄了。” 宁赤颜师门的后辈名医看了眼陆青山: “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