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11704星系近几个标准日都不太平，各个部门都火急火燎地忙碌，仿佛有什么大事。其实这场人为的灾难并非由他们引起，但绝大部分后果得由他们承担。　　 环绕恒星公转的住人太空站在一个星期前率先侦测到不友好飞船的靠近，在包绕星系的星云当中可能存在一支全副武装的敌对舰队，正全速向这里前进。站内的安全部门顿时乱作一团，不少人建议立刻呼叫纽维尔，让他们派出舰队准备迎战。　　 从实用角度鉴赏这座太空站“洋流”，只能说看上去非常简约而有效率。太空站结构分明，外表呈现出极其不规则、缺乏几何美感的球形，缺了好几块，看上去像夹了很多层的煎饼。上下共计五层，每层都有专门的功能区，互相不干涉。比如办公区、居住区、娱乐区、生产区之类，都有明确的划分。按照设计，这座太空站的维生系统可以支持两千三百万人的居住。　　 但这次不一样。　　 那支舰队，或许根本不配称作舰队，因为它们刚刚进入星系内就散开了阵型，完全不像是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监测系统有所怀疑，但当三颗行星和太空站同时接到船上的呼救讯号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妙。　　 共和国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过问星际事务，在这个小小的星系内埋头发展，繁荣已经初具规模。因此没有人愿意受到外界变化的打扰。半个世纪前帝国的剧烈动荡从未波及到这里，但那些拥挤在数不清的小飞船上的难民们苦涩的表情已经能说明情况的严重程度了。而这一次，非同一般。　　 “接通那艘领头的民用飞船的通讯频道，我要和他们的船长通话。”太空站站长临危不乱，冷静地下命令。操作员的手都在颤抖，他胡乱按了一通总算是和那艘飞船对接了频率。　　 “我是洋流太空站站长，托恩·魏特曼，请表明你方身份以及前来目的。”　　 刚刚接通，一阵嘈杂就响彻整座指挥中心。那边听上去已经混乱不堪，人声鼎沸。估计至少有几千人挤在那艘船上。　　 “重复一次，我是洋流太空站站长，请表明你方身份以及前来目的。否则，根据太空站运行协议第四条，我方将直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并呼叫舰队。”　　 过了许久托恩也没有听出来那边的声音里有哪一句话是回答他的话的。此前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竟然被对方直接无视。托恩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他环视一圈，大声询问。　　 “不清楚！红外远程扫描仪刚刚过载了，但是船上面应该有不少人！”立刻有人高声回答。　　 “什么人？难民还是士兵？”托恩已经开始想象一场大规模遭遇战的惨烈场景了。　　 “还用问？士兵会像他们这样毫无纪律，连问话都不会回答么？”　　 突然那边的嘈杂声渐渐减弱，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死寂。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谨向您和全体共和国公民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刚才船上的人掀起了暴动，甚至闯入过这艘船的驾驶舱，企图控制这艘船改变航向。那些人其实都想家了。这些话是我爸爸教我说的。”　　 “所以你爸爸是这艘船的船长？”　　 “是的，先生。他现在被困在混乱的人群里，我和我妈妈在锁住的驾驶舱里和您对话。”　　 “谈点有用的，你们的船，和这一整支船队，都是民用飞船么？”　　 “是的，先生，我们没有武器。这些船原本是货船，来自银河外围的许多地方，逃难的人群逐渐合流，也就聚集成了一支船队前来这里。”　　 “逃难？”托恩露出担忧的神色，眉头紧皱，“什么逼着你们逃进来？你们难道不清楚共和国对待外来者的严苛态度么？”　　 “我爸爸对我说过，但他也说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我们生活过的地方现在非常危险，不得不逃，于是我爸爸驾驶自己的货运飞船，带着我们一家出逃了。从银河北部的猎犬星云开始，我们一路南下，接收了不少同路人，最后就混乱成现在这样了。”　　 “船上的人能否为自己提供可靠的身份证明？我们不容许任何犯罪分子或者帝国间谍进入共和国。”　　 “恐怕不行，先生，许多人都没能带上自己的行李和家人，只把自己扔上了船。”孩子的语气很平静，托恩以及在场的所有官员却都心头一紧。　　 “好吧，身份证明什么的等你们着陆再说，我们会立刻开放太空站空港识别系统，并为你们清理出一片区域临时居留。这几天，我们的舰队会跟随你们，为你们的船队护航。按照要求，你们应先在太空站下船接受安置分配和检查治疗，随后将会被分批送往其他行星城市以缓解维生系统压力。你爸爸和其他船长们能控制住船上的局势吗？”　　 “勉强吧，毕竟这艘船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悲剧了。”　　 “你们的大致人数？”　　 “三千到四千，我爸爸数不过来。其他的船上也挤了很多人，有的装载了五千多人！”　　 “收到，我们会立刻行动。”　　 通话挂断。托恩看其他人都愣在原地不敢置信，扯开嗓门喊：“动起来动起来！”　　 广播声震耳欲聋，打断了许多人一天的正常生活：　　 “各位市民们，太空站指挥中心刚刚收到了讯息，进入本星系的舰队实际上是一支载满了难民的船队，几乎所有船的负荷都远超维生系统的限制，情况十分危急。本站需立即清理出太空港的一片区域以及部分居住区用作临时安置点，请各位市民谅解，具体腾空名单将会在太空站本日间日公布，请各位市民做好准备，在名单中的市民请尽量前往亲戚或朋友家中居住······”　　 不只是太空站，收到信息的纽维尔行星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临时安置点。　　 纽维尔城城外的小岛上星星点点地分布着临时安置点的帐篷，工程部正在安排建设各类设施以为后续安置做准备。难民船还有几天才到，但这架势像是有几十万人要前来避难，大家都慌慌张张，生怕延误。　　 议会成立了专项委员会来统筹安排这些事务，但是刚刚成立，那些人就开始争吵了。　　 著名议员马特·博罗指着到地面来开会的托恩·魏特曼质问：“你未经议会全员讨论便擅自下命令接收这批难民？！我们甚至不清楚他们的来历！狡诈的帝国常常以这种手段安插间谍！”　　 “安全问题，我自然已经纳入考量范围。不过从人道角度出发，无论如何共和国都应该接收难民，尽管三十年前我们并没有这么做。”托恩不为所动。　　 马特涨红了脸，“我们的政策向来如此！这可不是你一个站长就能改变的事！”　　 “不管你那地面政府是什么政策，地面是你们说了算，太空站归我管！我已经签署了必要文件下达命令，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好，好，这几万人要是闹出什么坏事，你就滚上法庭去辩解吧！”马特和一众反对派议员愤然离席，导致会议被迫中断。　　 看着大厅里空荡荡的几排座位，议长也忍不住了：“托恩，你未免有些太粗鲁了。”　　 “我个人认为，让那么多人在太空中活活窒息而死才更加粗鲁。”　　 “唉，你们这些长期生活在太空站的人哪，完全不了解地面的情况。这儿可不是你在太空站的一言堂。你作为我们的一员，把马特等人全部得罪了一通，日后恐怕会面对很多困难。”议长满面愁容。　　 “有困难，那就去解决吧。地面毕竟不能干涉太空站。”　　 “你那太空站怎么可能容得下那么多难民？让难民长期居留在空港里，断不是长久之计。”　　 “我自有办法，让我来处理吧。既然是我未经议会讨论就擅自下达命令，我也就不会再接受其他人的干扰了。”　　 “希望日后这些难民能安顿下来，或者在战争结束后遣返。注意，我不希望这些人里混入一些捣乱分子。如果你的辖区出现大量暴力事件，你就只能在法庭上见我了。”　　 “我明白，议长先生。”　　 议长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桌前的文件，严肃地说：“我已经通知舰队为难民船提供护航，并协助洋流太空站清理空港、检查难民。你需要和舰队的总司令交接。”　　 卢比孔号巡洋舰被安排护送领头的那艘货运飞船。海军陆战队已经登陆了那艘飞船维持治安，并调查死伤情况。距离那次通话没过两天，船上就有不少人被暴徒打伤，应急分发的食物在几分钟之内就被几乎丧失理智的人们洗劫一空。抢夺食物、打架斗殴的事件屡见不鲜。只剩小小的驾驶舱是最后的安全区了。　　 那孩子的爸爸已经从人群中脱困，逃回了驾驶舱，和家人团聚了。　　 “卢卡斯，你饿了么？”奶奶轻抚着孩子的脸颊，温柔地问道。　　 孩子睡得很熟，看样子累坏了。　　 “哈，卢卡斯比我还要疲倦呢。”父亲半开玩笑地说。　　 奶奶瞟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固执地闯出去，维多利亚和卢卡斯怎么会这样担惊受怕？”　　 “我这是······无奈之举，我不出去稳定军心，驾驶舱迟早要被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控制，你们就无处可去了。”　　 “儿子啊，唉，你爸爸还在的时候就骂过你，让你不要多管闲事。马上就要降落在共和国领土了，马上就要安全了，你倒把自己的命搭上，和那些暴徒战斗。”　　 父亲捏紧了拳头，冷汗直冒，“可是他没能上船······我记得，我明明记得，他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跟着我们上了船，谁知道他会因为自己心爱的收藏品又跑了回去？······等我们迫不得已必须起飞的时候，我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　　 “别提这些伤心事了，没办法的，你和他都是一个德性，固执！”　　 “卢比孔，这里是海军陆战队第一小队，已经进入货运飞船主舱，暴徒已经被控制，区域安全。”　　 “收到，立刻前往货运仓统计人数，分发生活物资。”　　 “嘿！你们是······”孩子的父亲皮耶特罗小心翼翼地从驾驶舱门敞开的小缝里探出头询问。　　 “共和国海军陆战队，负责保护你的飞船和船上的难民。”　　 “呼，终于结束了。”皮耶特罗松了一口气。　　 “那些暴徒已经被转运到我们的舰船上关押，会接受审判。这几天你们可以放心，共和国会保证每一个难民的安全。”　　 “但是首先，我们需要采集你们的身份信息。你们有携带任何能够证明你们身份的证件么？共和国或者帝国的都可以。”　　 皮耶特罗上下搜了搜自己的口袋，发现找不到任何证件。他回到驾驶舱小声问：“你们带了自己的证件么？那帮士兵要盘查我们。”　　 奶奶突然开始焦急：“什么都没有！逃走的时候太急，护照和身份识别表都留在家里了！”　　 维多利亚揉着惺忪的睡眼回答：“整个驾驶舱里只有你的星际飞船驾驶证明。”　　 皮耶特罗懊恼地抓着脑袋，在舱室里来回踱步。外面是士兵严肃的声音：“你们的证件准备好了么？还有，我得提醒你，你这艘船在入港后会经过彻底的搜查，所有乘客都会接受一次盘查。你最好不要在船上藏什么违禁物品。”　　 驾驶舱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的议会里，托恩收拾好物品，准备步出议会大厅。议长又叫住了他。　　 “托恩，咳咳咳······”议长咳嗽几声，“万事小心。我经历过上一次难民危机，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也和你一个年纪，你应该清楚你身上这份责任是多么重大。”　　 托恩微微点头，眼里透出属于年轻人的自信和骄傲。　　 “时隔五十年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已经非常能说明问题了。这银河系，大概要变天了。”　　 窗外乌云密布，又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