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只是用食物和幸存者做个“交易”而已，哪怕这种交易的对方并不知情。幸存者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就得到了珍贵的食物，而自己的避难所也能顺利进行第二次升级。　　 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谁都不必感到亏欠；也只是一场交易，完成之后大家就好聚好散。我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你们将来是死是活、要面临什么，那都跟我没关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江晚对他真的很好，这才是最让他苦恼的地方。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和其他人建立联系，也完全不考虑参与别人的生活。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或者说满不在乎，就是方淮保持情绪稳定的秘诀。　　 他只为自己的成功而喜悦，为自己的过失而遗憾，其他人的生死、喜怒、哀乐，比草都要轻。而如果有人试图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也能毫不拖泥带水地把敌人全部杀死...因为方淮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敌人只是敌人，是需要被清除的目标，除此之外，不是其他任何事物！　　 这是他最向往的东西，是他最理想的状态，也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但现在，有位女孩不带任何恶意地向他靠近。她是那样的温柔，不仅愿意和自己分享最后的食物，甚至连接受的借口都帮他找好了：过会儿你是要和我一起去找物资的，所以你不是白拿哦，可以大大方方地吃。　　 他怎么能假装自己看不出她的好意，怎么能还像对待旁人一样对她呢？　　 于是，方淮很快就跑到了超市。推走运货用的蓝色四轮小拖车，他的动作不复往日的慢条斯理，把看到的一切食物都放在车上。成箱的面包、干拌面、黄桃罐头、桶装矿泉水、自热米饭...就没有不要的东西。　　 居民区、宿舍楼和教学楼里都还有幸存者，始终关注着救援情况的他们，很快就发现视野里多了一个奇怪的人：他握着车把，推着堆得像座小山的食物在尸群当中穿梭，如过无人之境...呃，也确实没有“人”。　　 有的幸存者肠胃阵阵蠕动，紧紧盯着满车的物资，好像能用眼神把它们吃掉；有的面露惊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怕丧尸；有的脸上写满嫉妒和愤恨，诅咒着他赶紧被尸潮吞没，他们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要！　　 还有些头脑灵活的，纷纷站起了身。他们不敢叫喊，只能不断地挥舞着颜色鲜艳的衣物，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当他经过时，他们满怀期待；等他离开时，他们如丧考妣。　　 方淮不是没看到，但他才不管那些呢。带着拖车实在是不好再爬楼梯，他只好无视电梯里的尸体，把满满一车食物拖到教室门口。　　 咚咚。　　 “是我，方淮。”　　 听到他的敲门声，早就在此等候的江晚焦急地拉开堵门的桌子。她其实并没指望方淮真能找到食物，她还不清楚楼里有没有吃的吗？但她决定要批评一下方淮，说好了一起去的，怎么能独自逞英雄呢。　　 “下次真的不要自己去...”她的话全堵在嗓子眼里了，方淮只听见了“rua”的几声。　　 他背过身去，表面上是要把门给封好，实际上是为了遮掩微微上翘的嘴角。　　 等方淮转过身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平静如死水的样子。递给江晚一盒奶油味的的夹心饼干，他也去搬了张椅子坐下。不知为何，他坐的明明是很普通的制式椅子，那股懒散味却能给人一种他正靠在沙发上的错觉。　　 看他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江晚才放下心来。征求方淮的允许后，她麻溜地撕开包装，看上去非常开心。　　 因为方淮也在场的缘故，江晚还有意要扮扮淑女。可她真的很饿很饿，开始吃就停不住了，很快就演不下去，露出原型。她咔擦咔擦地咬着饼干，两三口就能吃掉一片。有时吃得急了，还要拍拍胸口，吨吨吨猛喝一大口水。　　 很快，这袋饼干就被她全部吃完了。江晚可怜兮兮地抖抖包装袋，确认了里面没有剩下的，才把袋子搁在桌上。她饿了好几天，不能吃太多东西，只好侧过头去，不再看旁边的那些食物。　　 为什么这人越看越憨呢？方淮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赶紧清清嗓子，用了一个老伦敦正米字旗都会说的经典话题开展开对话：“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啊。”　　 他上次和女生交谈已经是高二的事情了，距今差不多三年时光，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提高好感度。　　 唉，要是现实生活也有选项就好了。方淮在内心叹气。　　 江晚没有打听这么多食物是从哪里找来的，人得懂进退。她擦擦嘴角的饼干屑，绞尽脑汁地回复道，“嗯嗯，没有下雨，是挺好的。”。　　 她实在想不到还能怎么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难道要预测明天的天气？然后再聊各自喜欢什么天气？　　 天呐，那也太尴尬了，她赶紧主动抛过来一个新话题，“诶，你平时都会看什么书呀？”　　 方淮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里有个懂聊天的人。他在心里暗中思索着，江晚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书呢？加缪、卡夫卡这种文学大师的作品？还是联邦白人女作家？　　 我难道真说自己喜欢看穿越、看修仙啊？她肯定没办法理解的吧...算了，还是别说了，用问题回答问题就好了。　　 “你呢？你喜欢看什么书？”　　 “还蛮多的，比如《隐秘之王》《命运之轮》之类的...”　　 “哦...啊？”　　 方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瞄了一眼江晚，发现她捂着嘴嘿嘿直笑，感觉自己懂了：她肯定是之前在班上发现自己看这些小说了，特意捉弄他。　　 “这样啊，我喜欢看托尔斯泰。”方淮胡说八道着，想借此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薇薇安是最后的女巫，在威尼弗雷德的帮助下，渐渐统合起其他的黑暗种族，登上了隐秘世界中的王位。”江晚自顾自地讲述起了《隐秘之王》的剧情，证明自己是真的看过。　　 方淮认真起来，针对几处名场面分别提问，而江晚都能对答如流。　　 靠，搞什么，你不是吃饭看新闻，睡前背古诗，连上课路上都要插着耳机听英语听力的天才少女吗？怎么跟我一个爱好啊？　　 借着这个话题，他们也算打开了话匣子，场面终于不再那么冷了。渐渐地，方淮感觉自己今天才真正认识了江晚。如果他们只是看过同一本小说，其实他也只会感到惊讶，却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他还和全省的高中生看过同一套教科书呢！　　 真正让他对这个姑娘有了更深层次的“认可”的，是她言谈中折射出的思考、透露出的观念。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神奇。方淮和高中同学同窗三年，彼此也不过只是面熟的陌生人；而他和江晚只是交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却能生发出知己的感觉。　　 和江晚的交谈让他愉悦，没说完的话、没表露的意...她竟然都能理解。　　 现在，无须再问出口，他也能猜到为什么江晚愿意把面包分给他了。当然，江晚对他是抱有善意的，但促使她这样做的关键原因应该是，今天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就算她不拿出来分享，自己全部吃掉，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阵子罢了，没什么实际意义。倒不如和有能力的人一起行动，说不定还能搏出点什么。　　 方淮渐渐放松下来，直到江晚问起他：“你有没有碰到欣雨她们呀？就是上课和我坐成一排的那几个女生。”　　 看着江晚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他有点踌躇了。那几个人他在商场里见过，早就变成丧尸了。他应该怎么回答呢？是说实话，让她趁早死心；还是编个谎言，给她点虚假的希望？　　 “我没见过，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同学。”方淮不太想看到江晚难过的样子，最终还是决定撒个小谎。只要时间再久一点，什么感情都会被冲淡的。隔个半年再讲的话，她应该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我再去找点东西回来。”方淮重新站起身来，在教室里环顾一圈，发现她是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睡觉，把这件事也记在了心里。　　 他又去超市反复跑了几趟，成箱成箱的物资被他搬了回来。食物至少能让江晚吃两个月，还有女生的卫生用品，全都堆在角落里，让人很有安全感。除了食物之外，他也没放过员工休息室里的那些小玩意。扇风的蒲扇、带脚撑的躺椅，甚至还有一本墨水屏的阅读器。　　 阅读器里有很多学习版小说，什么《狂霸赘婿傲苍穹》《重生之我要败家三万亿》之类的，听名字就炫酷得不行。作为停电后的预备手段，他还搜刮了几十个充电宝，这样一来，她无聊的时光也有办法消遣了。　　 不止如此，方淮还检查了楼上的情况，确认了没有丧尸和幸存者才回来。　　 临走之前，他还用消防水带帮江晚布置了条紧急逃生通道。他非常细致地向江晚介绍了使用时的动作要领，告诉她要如何缠绕身子才能保证安全等等。　　 看着为她忙上忙下的方淮，江晚甜甜地笑了。今天，她见到了方淮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他对朋友真的很用心，原来他其实还有点啰嗦。　　 方淮也确实是很用心地在做这些事。毕竟，这次是出于任务的原因，他才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来到学校。下次再来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下次了。　　 就算还有下次的话，他又要用什么理由再来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色不早，方淮必须得告辞了。　　 “我要走了，一定要小心点。”方淮向江晚嘱咐着，希望她能够活得更久些。　　 江晚还有好多话想说，却只能轻轻地锤下他的肩膀，强作笑容道，“我会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方淮点点头，酷酷地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江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感觉方淮随时都会消失。她又有点遗憾，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没能说出口。　　 她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喂，方淮！”　　 “我们是朋友了喔，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不，应该说，请一定要来找我！”　　 方淮在原地顿住了。他没有回身，挥了挥右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便继续往前走。　　 他怪怪地想着，“朋友”听起来就像是奴隶的美称，很多人都会打着朋友的旗号，命令你去跑腿、请客、做值日之类的麻烦事。　　 任何人说这种话都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和不屑，可是江晚就另当别论了，方淮能感受到她的真诚和炽热。　　 朋友，朋友...江晚终于说出了自己末世前就想说的话，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这句话迎来多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