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梧,刘秋梧!你在哪里?”通讯频道里终于有了响声。刘秋梧已经忘了时间,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在…”刚一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带因为干燥已经发不出声,他清了好久的喉咙,终于说出话来了:“在路的尽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 “你…在上面?你能开灯吗?打开探照灯我看看!”那人说道。 刘秋梧赶紧打开了太空服上的探照灯,一根光束从他的身体上射出,照向了前方无尽的黑暗之中。 “上帝啊!你居然爬得这么高!你已经爬上山顶了!”那人惊呼道。 “看来现在不是一个爬山的好时机。”刘秋梧自嘲道。 “你是怎么爬上去的?这个位置就算是白天也很少有人能上来啊!上帝啊!”那人再次惊呼道。“你能看到我的位置吗?” 刘秋梧往下看了看,有一个亮点在有节奏地闪着光,那个位置离自己确实非常远,难怪那人会这么惊讶。他发现自己可能是在一开始就跟丢了水牛和蚊子一行人,他们在上山后不久就拐进了一个溶洞内,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地几乎爬到了山顶。 “你那个地方我没法上来,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听着,下山的路远比你上山的路要危险得多!你要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贴在坡面上,这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加摩擦力…斜坡上确实有一些石头可以抓着,但是千万别太相信这些石头了,着力前一定要反复确认它们的牢固程度,因为有些石头已经很脆很松了…慢慢来,要是累了的话可以停下来,千万不要着急!还有…”那人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需要告诫刘秋梧的内容了,只好说道:“愿上帝保佑你,我在下面等你!” 刘秋梧深吸一口气,他用探照灯找到了上来的那条小径,依照那人说的那样让身体尽量贴在斜坡上,反复确认石头的牢固程度后小心翼翼地下山。向下爬了一段之后,太空服突然发出了氧气告急的警报,自己从轨道车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的时间,剩下的氧气量只有不足20分钟了。他有些着急,踩空了一脚,幸好在滑下去的时候抓住了一块石头,才得以让身体保持平衡。 又过了一会儿,刘秋梧已经感觉吸进来的气有些浑浊了,看来没有办法依照那人说得“慢慢来”了。在确认一个大致方向之后,他面朝着坡面,心一横,干脆利用重力顺着斜坡滑了下去,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而太空服可以保护他的身体免受伤害。 “慢点!慢点!你下山的速度太快了!慢点!”那人在通讯频道里不停地叫着,但是刘秋梧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太空服内的空气越来越浑浊,再拖下去他就要缺氧失去意识了。 “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边一点!”那人根据刘秋梧发出的灯光判断他的位置,不断指挥着他调整方向,在快要到达终点时,刘秋梧抓住了一块大石头,让自己停了下来,然后往下一跳出现在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看着刘秋梧,半天没有说话。 “能去溶洞里面了吗?”刘秋梧呼吸着越来越浑浊的空气,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人领着刘秋梧往前走了一段,拐进了一个溶洞内。随着熟悉的减压声音的响起,他脱去了太空服的头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洞里的空气。这个不大的溶洞空间中仅有几盏夜光灯在发着幽幽的绿光,温度也调得不高,想必这里已经把白天所收集到的太阳能全部供应给了维生系统。 “你…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会爬山的人!上帝啊,居然可以在晚上爬到山顶,还能安然无恙的下来!”那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刘秋梧看了很久,不停地感叹道。刘秋梧看到那人的额头上长了一颗痣,他知道这人就是水牛说的绰号叫“老鼠屎”的人。 “都是被逼的。”刘秋梧苦笑道。 “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伊妮德要见你。” “伊妮德是谁?”刘秋梧问道。 “你明天见了就知道了。” “阿布他没事吧?” “阿布就在里面躺着呢,这里就他一个人,你可以去看看他。还好送来得及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受到了落石的撞击以后晕了过去。我们应该庆幸这是在火星,重力小,要是在地球,阿布就直接没命了。” “那就好,那就好!”刘秋梧长吁一口气,“刚才真是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是医生?之前载着水牛和蚊子去约库尔峰的人也是你吧?我听他们提起过你,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嗯,我是这里的医生,我们这里都是一专多能的,没什么固定的岗位。水牛和蚊子走之前让我一定找到你,我叫…盖伊。”盖伊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显然非常介意他自己的绰号。 “阿布还在这儿,蚊子就走了?”刘秋梧惊讶地问道。 “他们有急事,要商量怎么让贰号铁路恢复通行的事情。” “盖伊,有水吗?”刘秋梧问道。 盖伊从旁边的溶洞里拿出了一个水壶,摇了摇,递给了刘秋梧:“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了。看来明天无论怎样,都要把轨道车上的水卸下来了。” ----------------- 盖伊睡去之后,刘秋梧去看了阿布。 一个瘦长的男孩子正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幽幽的绿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额头上裹着绷带,呼吸均匀平稳,睡得很安详。刘秋梧一直估算不准火星孩子的年龄,在火星上长大的孩子普遍比地球移民高出很多,阿布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而身高却已经和他爸爸差不多了。 在火星上参与农业工作的这一年多来,刘秋梧深刻地体会到,只要存在合适的环境,生命总是会展现出一种惊人的适应能力。它们会千方百计地与周边的环境相契合,在短短的数代之间就会表现出与他们的祖先不同的特性。看着阿布的脸,刘秋梧突然意识到,植物如此,人类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些火星孩子已经展现出了与地球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理特征,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许会比那些从地球来的移民们更加适应火星环境,演化出地球移民们完全无法比拟的火星能力。 生理特征可能只是火星孩子与地球移民区别的一小部分,更大的差异也许在于两者之间的心灵部分。刘秋梧想到了在曼努埃尔的家中听到的安东尼奥设备中的音乐,那是一种在地球上根本无法想象出来的旋律。这些旋律可能是他们在观看与今晚相同的壮丽夜空时迸发出的灵感,可能是他们在这些光秃秃的山脊中行走时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也可能是他们对这颗星球上红色的土地、诡谲凌云的自然景观所寄托的情感…无论如何,这些都是火星孩子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文化,是迥异于他们这些在地球上成长的人类的文明因子。更令人担忧的是,塞巴斯蒂安那些人已经不再自诩为“地球人类”,他们认为既然存在着移民法案第二十八项条款,那么就干脆切断所有与地球的情感关联好了,地火之间只需要利益往来就够了。如果连这些火星孩子的父母辈都这么想,更何况这些载火星上土生土长的孩子呢! 所以不管是灵与肉,这些火星孩子都已经与他们这些地球移民存在差异了。无法想象,在几百年之后,这些现在看上去也许还是微乎其微的差异会发成为怎样的鸿沟,而人类能够在这巨大的鸿沟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吗?刘秋梧想到了亚历山德罗提到的新党与旧党之间的隔阂,即便在仅仅相隔了一年的火星移民之间,这座沟通的桥梁也几乎崩坏了。 但是刘秋梧心中却有一团希望之火,他现在已经离阿瑞斯谷越来越近了,他相信自己心中所期盼的那个人一定可以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