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列祖列宗保佑,但要不是母后仁德福厚,感动了祖宗,怎么能这么机缘巧合地点醒了朕?”皇帝肃然整衣,朝着奉先殿方向跪倒行了礼,又朝宁寿宫行礼,“如今这梦才应了一半,就请嬷嬷去回禀母后,就说列祖列宗在上,朕愿奉天意立此女为后,只是毕竟是朕一生夫妻,与朕敌体之人,这样仓促行事未免唐突,还请她老人家下懿旨,待三书六礼备齐,朕告祭宗庙,再行合卺礼吧!” 皇帝平日里谨言慎行,可此时这样不管不顾,连满天神佛都不忌讳,红口白牙地把列祖列宗一起拖下了水,竟是铁了心要给一个小小司寝明媒正娶的皇后名分!许嬷嬷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着念了好几声佛,又暗自祈祷祖宗莫要见罪,见皇帝朝着宁寿宫方向端端正正跪着,分明就是等不到太后懿旨就不起身的意思,只觉一股冷气从头窜到脚,心道小爷这是被彻底迷了心窍了! 她不敢耽搁,退出殿叫过魏逢春把住殿门不许走漏风声,到日精门上寻到崔成秀,令他去鸾仪局当值取钥匙,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去传郑宗主和林督主来,就说是老娘娘的懿旨,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商量!” 按老例两位御前总管轮流值班,一位在清和殿御前伺候,另一位就掌管门禁,崔成秀自知道顾沅几人在宁寿宫受了罚,便躲在日精门值房里不露头,暗自庆幸自己又躲过了这么一场大风浪,见许嬷嬷声色俱厉地吩咐了一番,形色匆匆地朝宁寿宫而去,平素里一丝不苟老成持重的人,如今竟连裙角挂在门角铜花上也不曾觉察,心里头便是一凉:宫禁森严,宫人非大事下钥后不得妄自行走,这一次竟是连鸾仪司的人一起传召,只怕当真是要捅破天了! 太后此时也还不曾歇息,正与几个老宫人闲话,见了许嬷嬷只是意料中事地眉头一皱:“皇帝闹起气来了?我才也正在想这件事,是办得有些急了。倘若皇帝当真不中意,你只管告诉她,就让她委屈一夜,明儿我就下旨,给胡阮娘一个贵人名分,她喜欢,就先放在身边,不喜欢,只管在西六宫里挑个地界安置了,碍不着她的事。”她见许嬷嬷依旧是脸色苍白地不做声,只伏在地上叩头,将几个老宫人都遣了出去,才向她略带一丝不安地道,“怎么了?皇帝难道是要正儿八经地封个主位?哀家早在宫里撂过话,只要懂规矩,伺候好皇帝,就是给个妃位也不难,就是得循着次序一步步来,最多份例上先给宽松些,明儿我和皇帝亲自说就是了。” 许嬷嬷并不抬头,伏在地上将皇帝话原封不动转述了一遍,才挺起身来:“奴婢听得胆战心惊,列祖列宗有灵,岂是能这么不避讳的?才刚过奉先殿的时候,又替小爷祝祷了一会儿才回来。小爷如今也还在殿里跪着,她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我看她那模样,倒真似铁了心,该不会当真梦见了?” “梦见什么?太祖皇帝?”太后怒极反笑,“她怎么不说是先帝,是哀皇帝,是哀家?只为了一个顾沅,就什么也不顾了,她自己不顾,列祖列宗也不顾了!” “顾沅?”许嬷嬷一怔,“先头小爷也是说什么顾沅,奴婢还想着是不是听差了,难道那胡阮娘其实还有蹊跷?” “端王把状都告到我面前了!”太后闭了闭眼,顺了一口气才能说下去,“说是皇帝迷恋宫外女子,给她改了名姓暗地里送进了宫,连鸾仪司、裕王、遂王一块儿合伙瞒着人,那胡阮娘其实是个女士子,名姓就是顾沅!还说那顾沅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仗着相貌文才,也做过些歪心肠的事——我原本不信,可人家把物证都送来了,”她指了指案头紧锁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里头是时文稿子,署名清清楚楚是顾沅,我派人去常静堂,和李嬷嬷对了胡阮娘的笔迹,竟是一般无二!前头查履历的时候我就奇怪,浣衣局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出挑儿的人才?又是在安乐堂里呆了小半年,怎么还这么白白嫩嫩的没半点病相?举止口气也和宫里头的不甚相似。后头仔细想想,不就是李代桃僵的把戏么?开始她闹着要立后,我就疑心,如今立不成后,索性把人拐到宫里来了!” 当初那个懂事好学的孩子,怎么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当真是小时了了,大时未必佳?太后痛心疾首,声音渐渐哽咽,“端王说皇帝沉迷女色,不顾规矩胡闹,我其实是半信半疑,可为了皇帝体面,还是训斥了端王,叮嘱他不许声张,只想着悄悄处置了,一团锦被遮掩完事,她倒好,自己先闹出来——她这么不成器,我要是一口气上不来,到了地底下,怎么见哀皇帝和先帝呢?” 这么一顿晴空霹雳打下来,许嬷嬷惊得几乎如木雕泥塑,直到外头小宫女通报才醒过神来:“奴婢万死,奴婢刚刚自作主张,让人请了郑宗主和林督主过来,想要一道参赞参赞,商量个和缓法子出来,如今看来倒是——” “商量什么?商量怎么继续瞒了哀家,再瞒了天下人耳目么?”太后怒气不息,冷然道,“宣来也好,备辇,叫上她们,一道去清和殿,哀家看看是不是当着臣工的面,皇帝也还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还求老娘娘给小爷留一留体面。”许嬷嬷随着太后下了月台,一路苦劝,“依奴婢的见识,小爷不过是一时之气,说不定这时候就醒过神来了呢?再说,如今已经是二更,四更便要准备上朝,就是小爷再倔强,也不会把朝务撂着不管,到时候再处置,也不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