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不少以前喜欢在废弃的秦王府里玩捉迷藏的稚童们也凑了上来:他们原本害怕荆沅入主秦王府,会驱赶他们。谁知荆沅非但没撵他们,反而喜闻乐见地读他们最喜欢的话本。 于是乎,一来二去的,那些孩童与荆沅混熟了,便定时翻墙脚过来听书,一听便是半日,从旭日初升听到日上三竿,家里喊吃饭了才回去。 “今日是什么书来着?”荆沅偷偷摸摸地溜进书房,站在一扇巨大的木制书柜旁,翻着桑田昨日刚买的几本话本。 “无情皇帝狠狠爱......”荆沅蹙着眉,又去看下一本的封皮:“宫闱秘闻:昭肃帝与将军二三事。” “肃”是刘煜的谥号。 “这个有意思。”荆沅将话本抽出来,藏在衣服里,随即又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百家言,信步出去了。 三五成群的稚童搬着付祂做的小竹凳,坐在荆沅平时念书的秋千下。荆沅站在书房前,远远望去,一片乌压压的小脑袋攒动着,却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哭不闹。 付祂站在秋千旁,回头望见她,眼底盛着清浅的笑意。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荆沅打横抱起,轻轻放在秋千上。 众目睽睽之下,荆沅百年难得一红的老脸竟有些发烫,她搡了搡付祂,低声说:“孩子们都在这。” 付祂没说话,抿着唇看着她笑,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 荆沅将书翻开,挡住熟得透红的面颊,一边欲盖弥彰地胡乱念着书,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 今夜肯定不能放过你! “小屁孩们听好了,我只念一遍。” 稚童们两眼放光,齐声响亮应道:“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谢清尘立于廊下,孑然一身。他抬头看向庭院中参天古树上抽芽吐蕊的绿枝,低低念道。 又是一年春好处啊,他叹息着,正转身向屋里走去时,却听见门扉处传来响动,有人推门进来了。 谢清尘停住了脚步,深深闭上眼。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能将他终日关在这金碧辉煌,与世隔绝之地的,天地间也唯此一人而已。 “子牧。”王秋迟在他身后,轻轻唤他。他走上来,双手来回抚摸着他紧绷着的脊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别碰我。”谢清尘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厌恶,冷声道。 王秋迟抚上他背部蝶骨的动作一顿,随即像蛇一样攀附了上来。他靠在谢清尘冰冷的颈侧,偏头看着他因为恐惧害怕而战栗的嘴唇,眼里怒意翻涌,化作不要命的疯狂。 “你怕我?” 哀莫大于心死,疼痛如跗骨之蛆,将他本就昏沉的意识拉入更深的地方,那里暗无天日,阒然无声,只有一片可怕的死寂。 我该走了,谢清尘迷蒙地想。他深深地看着王秋迟因仇恨怒意而面目全非的眼睛,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 王秋迟的动作顿了顿,仿佛难以置信一般睁大眼,抬手握住谢清尘停在他脸侧,不断颤抖的手。 那只手若即若离地轻轻触碰了片刻,便颓然垂落。大口大口的鲜血自谢清尘口中涌出,洇开在明黄的床褥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谢清尘艰难地睁眼,嘴唇一张一合,发出些不成调的细碎声音。 王秋迟缓缓俯下身去,贴在他染血的唇边。谢清尘张了张嘴,努力抬头,在他耳边碰了碰。 “不......不如远去。”他断断续续地说,鲜血呛住了他的口鼻,埋没了他最后一丝声气。 他睁着眼,最后望见的是看不到头的,宫殿漆黑的穹顶。 众生因有求而苦,无欲则刚。 清风舒朗,月明无尘,多可笑啊,他于这红尘经停一遭,终是做了折枝鸟,囚于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宫阙牢。 --------------------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李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道德经》老子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拟古十二首》李白 第77章 终焉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新帝登基数年迟迟未立皇后,群臣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成天变了花样般地向陛下进献各色女子:江南柔情,西域风光...... 除此之外,每日朝堂之上,散朝之时,定会有臣子大胆谏言,顶着龙颜盛怒,更有甚者,以死相逼,皆请帝王择日立后,哪怕是市井之女,只要能为皇室延续血脉,不至于大翊王朝后继无人,那便足矣。 每每此时,王秋迟便看着这群成了精的老狐狸你唱我和,演一出天地为之怆然的戏码,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诸君自便”便退了朝。 坊间流传着一则秘闻,说当今圣上早已心有所属,只是那位佳人死的早,未及圣上登基便猝然长逝。陛下登基次年,曾修建皇陵,埋进去的却并非先祖列宗,而是一介无名尸身,其入葬规格,皆以皇后礼仪下葬,令人叹为观止。 这则秘闻半真半假,前者是假,后者是真。曾有臣子上奏,希望王秋迟对此荒谬言论严加处置,以儆效尤。王秋迟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或许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心。不过,都已随着逝者而东流。 他如今一人坐在这冷冰冰的位置上,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天下苍生皆俯首称臣,便为此世最为尊贵殊胜之人,足以俯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