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婵道:“前些年,我得了一词,正应今日之景。那首词我很是喜欢。” 江秋洵隐约有预感,是自己送她的词。 她道:“是什么词呢?” 林婵轻声把《定风波》这首词缓缓念出:“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江秋洵听着她念词,只觉得耳边有天籁缭绕。 此刻,天地间被细雨笼罩,就像是给她们与外界之间隔上了一层水雾做的结界。 江秋洵的世界只剩下了林婵,以及她念诗词的声音。 每一个字的音调都那么好听。 字与字之间的停顿间,尽显诗词中的洒脱豁达; 句与句之间的承转,不减词中坚韧之意。 江秋洵听得都痴了。 她望着林婵。 在这空寂清幽的山岭下…… 在这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在这翠绿欲滴的青竹林里…… 在这穿林打叶的夏雨中…… 承载着苏先生千年前的风骨,也回荡着林婵清雅宁静的音色。 等到林婵念完了词,江秋洵才恍然。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前生今世那么遥远。可其实很短,短到念过几句词的片刻。 “说起这首词。”林婵再一次开口,把江秋洵从幽远的意境之中拉回来,“我一日欣赏画卷,忽有明悟,断了锐意进取之心,决心南下隐居。没想到竟阴差阳错与你重逢。可见是这首词予我好运。” 江秋洵笑道:“这应算作是我的好运啦。” 林婵道:“这首词源于一位隐名雅士所赠之字画。我在枣城时,曾收到这位雅士赠送的许多书画。可惜不知这位雅士的身份,以至我无法酬谢。” 江秋洵道:“那就说明她不想要酬谢,阿婵不必纠结。” ——她就知道阿婵会喜欢! 林婵道:“还好我有一友人,在画之一道小有名气,见了我手上的画作,说是眼熟,有机会帮我打听打听。” 江秋洵差点平地摔跤,心跳加快,好歹没忘了自己能以内力压制气血,掩饰了惊慌,道:“阿婵还有厉害的画师朋友?” 林婵道:“我常去京城,京师藏龙卧虎,能人辈出,不但画师技艺高超,书法高绝者亦数不胜数。” 江秋洵:“……”总觉得心慌怎么回事?难道她猜到是自己送的书画了?可是不应该啊,她的字林婵见过,狗爬似的,天差地远啊。 只听林婵又道:“我刚拿到书画的时候,还以为是阿洵寄回来的礼物呢。可惜字迹不同……阿洵以为呢?” 江秋洵能怎么以为?她冷汗都出来了。 林婵是不是有读心术? 夭寿了!总觉得是在暗示什么! 她要不要坦白? 要不她还是承认这就是她送的? 可是她要怎么解释每年都送礼物,却连署名都不留? 当年那般亲近,一朝分别,却多年来一封信都不留,一次面也不露,渣得如此清新脱俗,她该怎么解释? 或者再进一步,承认自己就是慕挽月? 可是她这些年的名声…… 江秋洵心思纠结犹豫,想着要不要袒露心声。 就在她为难的这一会儿,林婵又问她:“阿洵喜欢这首词的意境吗?” 此话一次,江秋洵便知道,她已错过了坦白的时机,她的勇气已崩散了。 江秋洵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同时升起遗憾。心中千回百转,口中只一句道:“自然喜欢。” 她对诗词歌赋等古文学不怎么了解,但毕竟被折磨多年,许多经典倒背如流,好坏还是能读懂的。这时代没有前世丰富的娱乐活动,歌舞都充满了古典的韵味,她混迹勾栏瓦舍,听多了寻常的唱词,再对比自己前世知道的经典之作,才愈发明白沉淀千年流传下来的精华有多难得。 她把她心目中最好的词句做成书画,都给了林婵。让它们放在这个真正懂得鉴赏的人身边,被她诵读,被她欣赏,被她珍藏——讨她欢心。 江秋洵知道自己这种迷恋,多少有些偏执,或许是精神上的疾病。 不过她不在乎。 她精神紧绷十三年,未曾有一日心安,若没有这份偏执,或许早就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还谈什么思想上的健康?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只听林婵又道:“原来阿洵也喜欢。我在西门外盘下一个庄子,庄中有小溪湖泊,湖边种了一片紫竹林,现下林中湿凉,不过可等夏暑时去避暑。” 江秋洵眼前一亮,道:“好呀!” 南边多竹。她从前在竹林中,都是与人生死相搏。可其实她最想的,是在凉爽的竹林中、小溪边,喝酒钓鱼吃烧烤打麻将,那是何等惬意?还有庙会的关扑,她也早就想见识见识。 可惜她多年来过得太紧迫,一直没有这个闲心。 这下好了,她可以和林婵一起! 嗯……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但不重要。 于是她立刻建议林婵在湖边修煮酒的小灶台、可以烤烧烤石炉,用岚竹制作麻将,以及修建可以躲雨的茅屋。林婵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不管多离谱的要求都一一答应。 远在千里的几位弟子都不知道,他们自律、威严的授业恩师,本该在竹下听琴饮茶、雅谈书画的谪仙,在不久的将来,会和一个除了长得好看、武功高、会甜言蜜语之外一无是处的妖女,在湖边……钓鱼?! 喝酒?……划拳?! 吹火炭、烤烧烤?! ……打马吊……不,是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