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双目微微一闭,慢慢回味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八岁时练武,得到上古炼气之士的赏识,拜入门下。 那前辈赠给他一本武经,藉此练得了一生好武艺。 六年来,他勤修苦练,随后在十四岁时征战入伍,立下赫赫战功。 不论是西疆而来的妖魔鬼怪还是异族人士的征伐入侵,他都不曾将其放在眼中,斩杀的这些妖魔鬼怪或是敌军人士足有万人之众。 因此他深受恭亲王爷赏识,地位身份当得上是高贵万分。 如果不是听闻自家亲族遭到夷灭,自己愤而造反,只怕他自己统领整个魏国百万兵士也尚未可知。 这滚莽山原来是由另一伙匪军所占,后来张烊带兵将其打下,之后叛变之时,愁于无地可去,便将军伍驻扎在这儿。 也是运气好,后来他们又在山腹之内发现一处能养活数万人的肥沃盆地,狂喜之下,便开始广聚流民。 十几年来,胡民与边疆诸多封藩征战不休,依附而来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不但在山中修筑了营寨,便山下也是筑起了十数座坞堡,种田收税,铸造甲胄兵器,强弓硬弩,购置马匹。 如今他治下有民十余万,战兵八千,甲胄马匹齐备,已是方圆数百里之内少见的大势力,便是一些藩国小邦也要仰他鼻息而存,俨然一方巨头。 可如今,这一切却抵挡不住病疾上身。 张烊缓缓睁开双眼,幽然叹道:“岁数不饶人呐,我也老了。” 宋三急道:“都统方才四十岁出头,怎说老了?” 张烊沉声道:“宋三,你记着了,若是我死了,便由你主持山上诸事。” 宋三听完大惊,失声道:“都统,这话怎说得,此不过小恙,休养一阵便好,怎可轻言生死?” 听言,他自嘲一笑,道:“我乃自家,知自家事,此番病入膏肓,定是命不久矣了,却与岁数无关。” 宋三听完,又想再说什么,却听闻门外一阵哭泣之声。 张烊听着,心中莫名其妙来了一阵烦躁。 他如何不知道这哭声来源定是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是自己一生忙于征战讨伐,很少对自家子女关心,便是连自家妻子去世都未能赶上最后一面,也难怪有这样软弱的儿子。 张烊一皱眉,知道是他几个没用的儿子,心中顿时一阵厌烦,怒喝道:“哭!哭什么哭?你们的老子我还没死呢,再说生老病死,那是人之常事,有人再哭我便打断他的腿!” 他十来年专干生杀夺予立事,这一动怒,他那几个儿子立时止住哭声,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而床榻前另一个模样精悍的中年汉子见了,心中一悸,目光中现出几分复杂之色。 骂过之后,张烊似乎觉得有些吃力,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转而对宋三言道:“宋兄弟,你也看见了,我这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你不来接掌这山头,如今还有谁可以担任职位?这些年来老兄弟们的心血可不能白废了。” 听到这话,后者坚决摇头,道:“那也不成,小侄儿还在邯阳山学武,都统这打下的基业当由他来接手才是。” 这所谓小侄子,名叫做张珩,乃是张烊最小一个儿子。 因为张烊年少时便是跟着道士学武、受过道士大恩,所以颇为敬畏道士。 这张珩在一众儿子里面属于天赋最高者,因此自小就被他送上山上学武,前年方才回来过一次,虽只有十九岁,但是论赤手相搏,山中却无一人是他对手,持兵而斗,更是能敌百众,勇武异常,滚蟒山中年轻一辈对他都是极为服气。 由他来接任自家父亲打下的基业,再为合适不过。 张烊听完,忽然侧过头,问向那始终不曾开口精悍汉子。 作道:“钱四兄弟,你看呢?” 钱四被突然问到,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他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缓一缓道:“??儿他勇毅刚健,此基业当由他来接手才是。” 张烊将头摇一摇,沉声道:“年轻人心浮气躁,容易情绪化,又没有功劳,哪里能够服众?此法不妥。” 宋三大声道:“都统,你说什么话来?若是你让侄儿来接位,谁敢动歪念头,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他!你好好养病就是,好了之后,老兄弟们还听你的,接着讨伐那狗朝廷。” 听闻这话,钱四眼皮一跳,虽看似若无其事,但眼底却现出些许冷意。 他叹道:“那便过两日再说吧,你等先出去,我与孩儿们说上几句话。” 二人知道他有话要私下里与家人说,便都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待他们走后,张烊目光流转,闭上双眼说了一声: “珩儿,你出来罢。” 只见话音刚落,却是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一位相貌俊伟,鼻似悬胆,嘴唇抿如一线,背拔肩张的年轻人。 只看坐在那里的体格就高于常人不少,倒是十分英伟。 此人走上前去,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重病不起的张烊。 “爹,你还好吧?我早就说过了,钱四这人早有反心,这次爹临阵重伤只怕也是他搞的鬼。” 张烊一见到此人,那目光倒是满意了不少。 他没有理会刚才他说的话,只是低声道:“珩儿,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是那宋三钱四都是与我混了数十年的兄弟,你叫我下手,叫爹如何忍心?” 还没有等到张珩说话,他开口打断道:“当然,这钱四有反心,爹自然是会亲手将其灭杀了的,现在爹只请求你一件事。” 张珩点点头,又听闻张烊道: “你现在连夜下山去找旺叔,然后永远别回山寨了,听明白了吗?” 张珩听到这,疾声道:“爹,你莫不是帮我当成把贪生怕死之人不成?哪有儿子离得远远的,叫老爹扛事的说法?” 张烊不容置疑地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你老爹我还不一定会输给自家手下这一帮兄弟,你照做就是!” 见他仍然无动于衷,张烊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你这混账!连自己老爹的话都不听了?哪来这么多事?婆婆妈妈的,你是觉得自己老爹老了,提不起刀了?” 一顿好说歹说过后,张珩这才从此间一处密道离开。 …… 钱四回了自己宅子之后,呆坐了半天,便起身去了后堂,刚推门而入,便看到正有一个道人坐在蒲团上此人下巴尖尖,眼细似缝,坐在那里,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睁眼还闭眼。 这场面让他吓了一吓,抱怨道: “你们万蛊门做事就是这样,好好地叫人吓个半死。” 接着,钱四问道:“他何时死?” 道人眼缝中有一丝精光闪过,道:“用不了多久了,被我万蛊门这‘消魂散’毒过,至多明夜,必死无疑,你不是说不急么?” 钱四面色一阵变幻,叹道:“虎死不倒威,他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可我四下试探,居然没人敢有半点异动。” 道人嘿嘿言道:“你要他早些死,倒也简单,毕竟我万蛊门的毒药造诣颇为高深,就是叫他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刻死,我也是能够办到。” 听到这话,钱四有些意动,又踌躇了一阵,便强压下了这个念头,道:“不可,若是他突然暴毙,必会引起宋老三和那些老兄弟的疑心,如今尚不是动手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