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至,吹动了帐帘,也牵动了少年的梦。 季高轻阴,梦不留客。 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梦已恶,人已凉,冷汗已出。 易寒宇的冷汗。 他挣扎着,心有余悸的睁开双眼,霜儿那稚嫩的小脸庞映入眼帘。 看着眼前纯白无暇的天真,总算是他一个小小的心灵慰藉。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不要染上了凡尘。 但他知道,他注定了是要失望的。 所以,他转而又希望这尘世能够记忆住这个小天真的笑容,也记忆住这个小生命的明净。 因为她就是她,浊世中的耀辉。 这样就已足够。 霜儿蕴着天大的欢喜,奶声奶气呼唤道:“爹爹!娘!大哥哥醒了!” 一语出,两人进。 陆滴善与宋芮心自帐篷外联袂而入。 宋芮心歉疚笑着,重复着那熟悉的一幕。 她并不多话,只轻轻舀起一羹匙稀粥,认真的把它吹至不烫嘴,送到易寒宇的唇边。 照料已有默契。 陆滴善也并未闲着,他在易寒宇身上不停的来回探伤,号脉。 良久,他终于确认易寒宇已无大碍,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紧紧握住易寒宇的手,感激道:“小兄弟,谢谢你救了芮心和霜儿!” 易寒宇没有说话,他已经习惯了不说话。 陆滴善继续道:“不过以后切莫再如此行事,记住,你的命也是珍贵的,倘或你出了事,我们这心里又如何禁当得起?” 易寒宇还是不说话,但这次他点了点头,算是给了陆滴善一个满意的回答。 时光有时候过得很快,快得只给你留下了看一眼的短暂。 两个月后,易寒宇再次伤病痊愈。 时光有时候又过得很慢,慢得足够让一个少年脱胎换骨。 易寒宇的身体并未脱胎换骨,脱胎换骨的是他的心。 他这次受了前所未有的重伤,毕竟非是磕碰所致,乃兵器所造成的,能够活下命来就不错了。 但他觉得自己终于受了一次有价值的伤。 这期间,霜儿形影不离,好似易寒宇慢慢归途的铁打伙伴。 她总是在他身边诉说衷肠,虽是话语稚幼,却也或多或少给他的内心注入了缕缕澄澈,促其逐渐开朗。 光景日照,东升西落,该去的去,该来的来。 向来万籁俱静的黑煞血地今日不知何故却能听见群鸟的叫声。 新的妙音带来新的气象。 霎时间,这里变得景奇,意奇,鸟儿们的志向更奇。 沐浴在阳光之下,霜儿自易寒宇的怀里探出头来。 她在目寻着鸟儿们的踪影。 许久,她并没有见到鸟儿,但她却有了另外一种收获。 因为她看见了易寒宇在仰头微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易寒宇的笑容。 她天真无邪的道:“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霜儿不喜欢大哥哥以前那张悲苦的脸,以后大哥哥多笑笑好不好?......” 易寒宇抚摸一下霜儿的小脸庞,又再捋一下霜儿的黑发,点头道:“好,以后大哥哥便听霜儿的,多笑笑......” 一笑虽不能解千愁,但一笑却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而拥有好心情的少年,往往就能迎来一个金色的年华。 年华春晖,再无隐隔野世,而是人随念移,处处用心渡。 这样的人生就好了很多、很多。 为了照顾易寒宇,陆滴善已经许久不曾出门。 他不是那种闲得住的人。 这一日,他胡乱弄了点吃的填饱肚子,就悄悄出发前往战场那边去了。 他有他的人生,他的人生就是忙碌,救人。 行走不到一里,陆滴善就发现远处笔直站着个人。 近前一看,原来是易寒宇,乃惊讶问道:“小兄弟,你在此地作甚?” 易寒宇一笑道:“我随你一起去吧,给你打个下手也好,另外,我的名字叫‘易寒宇’,陆大哥以后直接唤我‘寒宇’就行了。” 陆滴善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大笑。 因为当一个男人自报姓名的时候,就表明这个男人是开朗的,有情的。 而这,一直就是他想要从易寒宇身上见到的。 他激动道:“看来寒宇小兄弟终于走出了阴影,如此甚好,都说快乐的总比那伤心的强,可不是真真在理的?走吧,我们一起......” 一个时辰后,易寒宇跟随陆滴善来到了一条大河的岸边。 在这里,易寒宇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数以百万计的兵人大军。 这场景很有迫力,令他瞧得眼睛发直。 大军气势冲天,分成一股股的,有的严正以待,有的则是已在前方不远处战斗,残酷而激烈地厮杀。 惨叫声,杀喊声,一片又一片。 这里的血腥味比战场后方要浓烈得多,那种冷冽而萧杀的氛围随时能让没上过战场的人颤栗、作呕、腿脚凝固、甚至晕倒。 目睹着这一切,易寒宇早已脸色苍白,腹中滚滚,欲要呕吐。 倘若不是他也经历过数次生死徘徊,怕是这忽儿已被吓晕过去了。 他强自忍住不适,举目远眺,但见大河的对岸便是大维王朝的军队,与大宁王朝的军队隔河对峙。 两军似乎并不急着向前强攻推进,都是互相选定了一块区域,然后用投石车不断向对方飞砸巨石或者火球。 大河之上建有一条大桥,将两岸互通起来。 那桥真的很大很大,大到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单独的陆地,至少能够同时让几百号人肩并肩通过。 大桥的中央,就是两军对垒、不断浴血厮杀的地方。 死亡,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种正常的事情,放到平常百姓的口中就是“正义”、“英勇”、“伟大”。 可这一切看在易寒宇的眼里,却一点也不正义、一点也不英勇、一点也不伟大。 他看到的是残酷,看到的是将领与士兵的无奈、心酸、悲伤。 他第一念头想到的是:“谁来制止这一切悲剧?” 陆滴善领着易寒宇,来到了桥头所在。 此处搭有一顶能容纳数万人的巨大帐篷,帐门是直接敞开着的,时时刻刻都有伤员、或者尸体从前方抬下来,抬进巨大帐篷里。 桥头的杀喊声与惨叫声更响亮了,因为不远处就是不断制造流血受伤、乃至死亡的战场。 两人进了帐门,入目所见,哀嚎遍野,伤者无数。 看着,看着,易寒宇又不自禁想道:“这打赢了算谁的?战死了又该算谁的?真的有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