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枢等人一路提心吊胆,一个个都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耳听的是马蹄的踏响,右耳听的是自己心声的震颤。索性一路以来并未再出变故,车队已经临近山下,眼见再转过一个山头即可下山,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雨停了,仍是阴天。 忽听碰碰两声大响,为首两辆马车摔下山崖,马匹嘶鸣响彻山谷。空中跃起两道身影,一人身法灵活,右手长鞭伸出卷住另一人腰身,正是为首的马夫丁老三丁问。被卷住腰身那人身材魁梧,略显狼狈,正是贺甲六。 丁贺二人尚未落地,只见一道黑影一晃,倏的冲向空中,双掌一上一下分别抓向二人。贺甲六虽被称作“飞来神鹰”,可此时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又是突然遇袭,一时之间竟是连“鹰爪铁擒手”都忘了使,神色呆滞,不知如何应对。 丁问江湖阅历却是比他要多的多,右手急扯将贺甲六甩到车队中,左手自腰间拔出长剑,臂上凝力向下猛掷。那黑影手掌挥开来剑,身形也因此滞了一滞,丁问便趁这一滞的空当将长鞭向后甩出卷住山壁上一棵树干,用力一荡荡回车队队前。 众马夫见出了如此变故,都急忙拉住马车,一时间队形大乱。潘枢与曹无招在队伍中央,不知出了何事,正要喝问,数声惨叫自队尾传来。潘枢心中一凌,吁住马车道:“老曹!”曹无招道:“你去!”潘枢丢下马绳,提了杆铁枪向后奔去。曹无招道:“金进,元世标!”二人闻声奔至他身前:“在!”曹无招道:“护着小掌柜,我...” 语尚未尽,只听数声大笑自山壁上传来,曹无招一惊,忙抬头望去。云顶之间,一黑袍男子单脚立于那万丈绝壁之上,那山壁高耸入云,陡峭异常,常人就算是攀爬也绝无可能。可他有意显摆功夫,一只脚单立在绝壁旁伸出的树枝上,视这万丈绝壁如同平地。 曹无招见他一袭黑袍,三四十岁上下,唇上两撇鼠须,相貌猥琐,轻功造诣又如此之高,早已猜出他的身份,将手搭上腰刀低声道:“常无言。” 常无言嘿嘿笑了两声,朗声道:“都是道上的兄弟,也不说屁话了。那什么计千方?把‘仙游九天图’留下,咱保你们云雁商会平安。”声音悠长绵密,远远传来,气息平稳,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曹无招念头转的飞快,开口道:“原来是常老前辈,久仰...”常无言骂道:“他妈的,别跟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今天这图你留也是留,不留也是留。无非是多死几个人罢了。我大哥熊世新、六弟丁文豪、三哥闫晦、五弟李也诛已将你这车队前前后后围死了。哼哼,你再跟大爷废话,信不信我兄弟几个先给你见见血?” 曹无招心中暗暗叫苦:“他若只有一人那还好说,两个三个也尚有回转余地,可现下五人齐出,如何是好?”眉头紧蹙,闭目不语。 队首。 适才常无言那番言论,丁问清清楚楚的听在耳中,心中已经明了发生了何事。见适才袭击自己那人身材魁梧,黑袍披身,一张长方面孔,满脸胡茬,右脸上两道长长的刀疤,自嘴角划到了耳根,直将肌肉都翻了出来,十分狰狞。远远还有一人坐在地上,身材雄伟,看不清面目。 那刀疤脸笑道:“‘云行十三燕’,倒也并非浪得虚名。”声音粗糙沙哑,难听至极。 丁问道:“谢了,你是李也诛吧。”他忽然受袭,心中有气。 刀疤脸不语,冷笑几声,拾起丁问所掷长剑,黑袍一晃,竟以甩手箭手法凝力掷回。他这一掷之中劲力大乎寻常,长剑携着破风声倏的一下疾飞过去。 丁问见来剑势快劲急,暗赞敌人手劲,长鞭甩出,勾住剑柄,用力一扯,那长剑两处受力,向外一崩,打了几个圆圈飞上空中。丁问长鞭一勾,将那长剑勾回,握在手中。他外号“银鞭舞蛇三尺剑”,长鞭功夫出神入化,犹如舞蛇一般,这几下鞭法使足了本领,只看的众马夫齐声喝彩。 李也诛叫道:“好!”当啷一响,自腰间取下两只流星锤来。那两只流星锤脸盆大小,一只长满尖刺,一只长满倒刺,每一只都约摸有四五十斤沉重,中间由一根长绳连在一起。但见他双臂一舞,一只流星锤疾砸丁问,手扯另一只流星锤欺身过去,飞足踢向贺甲六。 丁问见那流星锤来势汹汹,且锤身击出,余力尚存,是十足的刚猛路子,自己鞭法偏向阴柔,且见对方这一出手便自知功力相差甚远,根本无从拆招,只得跃上半空相避。 贺甲六适才突然受袭,一时间反应停滞,险些遭擒,不由得脸上烧红,大感难堪。此时见李也诛送上门来,自然求之不得,也不顾自己功力与敌方只差,双手一上一下,使开“鹰爪铁擒手”便要上前相搏。丁问急道:“贺甲六,不可!”却见李也诛手掌已按上贺甲六肩头。 却说潘枢提了铁枪直奔队尾,见两辆马车掀到在地,车中货物倾洒。一身材肥胖的黑皮汉子双手分提二人,皆已身上受伤,加上穴道受点,只能睁大了眼叫骂不停,正是“双煞星熊”张如修、张显汤兄弟。另有一二十来岁的青年双手持剑与一相貌猥琐的白皮汉子对峙,正是赵凡。 潘枢见张氏兄弟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大喝一声:“放手!”将那杆铁枪绷得紧直,撺劲欲刺。 那黑皮汉子闻言扭过头来,不扭不要紧,他这一扭直将潘枢吓得不轻:只见他面黑如碳,一张油乎乎的大脸堆满了肥肉两边脸颊肥如猪臀向下吊垂,左颊长了个核桃大的肉瘤,右颊满是麻子,双眼斜分,两只眼球一左一右远远分开,犹如金鱼般高高鼓起,一个酒槽鼻摊在脸上,便似一个西红柿拍烂成稀泥糊在脸上一样,口唇粗厚,糙如树皮,露出两排焦黄的虫牙,牙上尚且沾着拒绝剩下的菜叶,舌头携着口水来回搅着牙缝上的菜叶,部分口涎流出唇外,拉着长长的涎丝向下流滴。 潘枢心中惊道:“这人是人是鬼,怎么长得如此恶心?”见他嘴角边忽然露出一抹淫笑,心中厌恶之情大起,握紧枪杆,恨不得使出平生之力一般咬牙猛刺。那长枪本来就力道不弱,加上潘枢杀心忽起,更是凌厉了十倍不止。 那黑皮汉子叫声“啊也!”双手一合,将张如修向前抛去,潘枢见状连忙拉住枪杆伸手去接。哪知掌心一痛,一股热液淋在脸上,污了双眼,忙低头在肩上栻了几栻,睁眼看时,心中大骇:只见张如修后颈插入一柄长剑,直至柄末,连同自己右掌一起刺穿。张如修脖颈血如泉涌,尚未断气,瞪大了双眼口中嗬嗬作响,十分凄惨,直让潘枢毛发竖立,浑身狂颤。 张显汤哭叫道:“大哥!”话音未落,已被那黑皮汉子点了哑穴,扭断四肢丢在一旁。 潘枢回过神来,拔出右手。张如修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不止。潘枢热泪盈眶,向那黑皮汉子吼道:“狗贼!今日不取你狗命,难祭我兄弟在天之灵!”挺枪直刺。 那黑皮汉子大笑一声,竟然不躲,抓住枪柄用力一夺,潘枢只觉掌心火辣,长枪已被人给夺去。那黑皮汉子上前一步,抬脚在他胸前一印,潘枢登时气滞,向后翻倒。 那黑皮汉子狞笑道:“什么狗屁‘双煞星熊’,‘神枪八方’,你闫三爷我还不是一招一个?还‘云行十三燕’嘞,一群瓜怂。”双臂下压,那杆长枪登时断成两截。 潘枢外号“神枪八方”,枪法之精在“云行十三燕”之冠,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第二流中的好手。可谁知那黑皮汉子仅凭蛮力就将他长枪夺了去,一脚就被踢得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心中又惊又俱:“这人功力竟远在我之上,这番可轻敌了。‘湖广六恶’不光臭名远扬,想不到连功夫都如此强悍,连我都毫无还手之力此番受此大劫,我们几人的姓名搭在这里倒也罢了,可小掌柜若是出了差池...唉,罢了罢了,眼前这番情景,就是会长亲自前来,只怕也难以敌手。” 话虽如此,可终究不肯死心,双手支地缓缓站起。只见他胸前塌陷,少说也断了三根胸骨。 那黑皮汉子闫晦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把最咧开,脸上肥肉堆积,露出一口黄牙淫笑道:“有趣儿,有趣儿,还没死透呢。来,三爷送你上路。”说着走上前去,一记鞭腿扫他下盘。 潘枢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强忍胸前疼痛,飞身而起避开攻势,发掌向下击去。闫晦袖袍翻飞,左掌相迎。 此时已是二人第二次交手,潘枢丝毫不敢怠慢,这一掌全力击出,毫无保留。哪知闫晦相貌虽丑,武功却甚是了得,在“湖广六恶”之中仅次大哥熊世新,曾连败江湖上一众好手,便是连李跃、钱德礼等人也有所不及,何况潘枢一介镖师?果见二人双掌相交,潘枢身形一滞,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出数丈来远,砰的一声砸在一辆马车棚顶,擦啦一响,那车顶登时被开了一个窟窿,只见潘枢软倒在内,生死不知。 闫晦仰天大笑,冲上前去,抓住一名马夫,用力一扳,那马夫颈骨断裂,登时毙命。反手一抓,又捏碎另一马夫头骨。众马夫见他连败“双煞星熊”张氏兄弟,又将“神枪八方”打的半死不活,早就心怯,此时见他杀人如麻,手段狠辣,纷纷大喊着四下逃窜。 闫晦瞪大了眼,口水狂喷,叫道:“来啊,跑什么,都跑什么?”大踏步撵上前去,正要再杀,只听身后一人吼道:“干什么?兀那汉子,休要伤人!” 闫晦杀得兴起,那里肯住?随手抄起一柄铁剑向后一甩,脚下不停仍是向前走去。只听“叮”的一声清响,似是兵刃撞击之声,跟着听先前说话那人道:“我叫你立住,听见没有?” 闫晦大奇,适才自己甩剑少说也用上了上百斤力道,怎么身后那人竟似无事一般?回过身去,蓦地里黑影闪动,一物什已迎头劈至。 队中。 常无言见曹无招久不答话,料想此人诡计多端,难以捉弄,虽说眼下局势对己方有利,可时候一长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不如先擒个人质,逼他就范。想到此处眼珠一转,望向欧阳雪玉所乘马车,心想:“且看我将你家掌柜的千金弄来,瞧你交是不交?”双掌摩挲一番,舔了舔嘴唇,倏的一下向下疾冲。 元世标等人紧紧盯着山崖,见黑影一晃,大喊“不好!”立刻跃起相拦。常无言狞笑一声:“晚啦!”但听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那马车棚顶已被开了个大洞。拉车马猛的受惊,前蹄乱舞立了起来,长嘶一声拉着马车朝山下冲去。众马夫镖师皆是大惊,大呼着在后面追赶。 常无言闯进车内,见左边一女子身着红衣,二话没说伸手便抓。欧阳雪玉猛的受敌,不曾防备,握在剑柄上的手刚要拔剑,常无言的大手已经触碰到她衣领。 蓦地里一只手掌抓住欧阳雪玉肩上衣服向后一拉,寒芒闪动,剑出游龙,一柄长剑直指常无言小腹。常无言只觉小腹一凉,又惊又骇,万料不到车中竟有第二人存在,急忙拉住身子,忽觉左手上似有东西划过,连忙向后避开,却又感觉头上一凉,又惊又俱,叫道:“慢着,你是何人?!” 那黑影不答,又是一剑刺来,常无言此时有了防备,侧身避开,左手格剑,右手使出小擒拿手去拿他剑柄,哪知那长剑一扭,竟似泥鳅一般从他双手中划过,只听啪嗒数声,常无言右手五指被齐根斩断,掉在地上。一股钻心似的疼自手上直冲颅内,常无言大叫一声,连忙后撤,跟着咽喉一凉,那长剑剑尖已抵上咽喉,再上送几寸,这条命就如此交代了。 常无言右手断指处血涌如注,疼的满头大汗,却也早已吓得魂不守舍,连忙叫道:“大侠!大侠!您您您...是小的狗眼不识泰山松,冒犯了您,罪该万死,只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小的日后必然...”神态狼狈至极,全无适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马蹄狂奔,略过了队首对峙的丁问、李也诛等人。 那黑影道:“这一马,我六年前便已放过了。”剑尖微挑,喉头开了个小口,鲜血渗出,笑道:“常老四,你且看我是谁?” 常无言微微低头,见那黑影左手执剑,剑法凌厉,面相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登时下了一身冷汗,颤声道:“无师剑,鱼,鱼大爷...” 苏剑云笑道:“认得我嘛,怎么,当年我放你一命时,说的什么来着?”常无言吞一口口水道:“从今往后,再也不做这害人的勾当...鱼大爷,我,我都是被逼的...您还在人世,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剑云道:“别,那‘风谲云诡’已然不在人世了。”常无言忙改口道:“是是,大爷要不让仇家追杀,自然不用旧名。”苏剑云心想:“这人倒也机灵,说话无需费多大力气。” 常无言见他神色稍缓,忙道:“大爷,您看小的已身残如此,想要再害人也是不能的了...”苏剑云道:“要再饶你,可没那么容易。”常无言闻言咬一咬牙,道:“那...那您看,是毁了这双招子,还是卸下这条狗腿,都随了您遍,只求饶过我这条性命...” 苏剑云打断他道:“这招子跟腿你都留着,我不要。但我要你给我办两件事。”常无言见有一线生机,连忙道:“好,好,莫说两件,就是百件千件都好好!” 苏剑云指着欧阳雪玉道:“从此以后,她们家的镖局与商队,你都不许动。”常无言不待他说完立刻大声喊到:“好好好!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真泰山,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剑云又打断了他:“我没说完呢。第二件,从此向西北,去寻一人,名叫...” 队首。 一声惨叫,贺甲六已疼倒在地,左肩被李也诛生生卸了下来。李也诛扯回那半只流星锤,悬在贺甲六头上。丁问忙道:“且慢!”上前半步。李也诛道:“别动。”丁问只得停下脚步。 李也诛道:“大哥,此人交给你对付了。”丁问心里一惊:“这大恶熊世新武功在六恶之冠,我如何对付?”连忙向前看去,但见远处那黑影晃了一晃,向诸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