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姐夫，罗学云颇多无奈，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田秀禾当青农总经理，觉得这家伙跟他爹学的一套一套把戏，笼络人心博取名声可以，真正做事不顶用，还没有大姐夫曾吉辉那种老黄牛蒙头猛干来得踏实。 　　 只是青云农业刚从田集各处铺开，跟各队打交道并不是容易的事，这却正好撞到田秀禾强项，各队支书村主任都被他摆平，令青农职工疑难大解，还被传授如何跟普通村民套近乎，顺利把工作推行下去，顷刻间俘获中下层职工的心。 　　 接任总经理以后的田秀禾强项仍旧是内外关系处理，具体技术上的事交给秦远山和罗家人负责，本来摊子也没多大，倒是顺畅地做下去。 　　 随着青农发展，职工素质经过一年接着一年的培训补习班有所提高，田秀禾也在磨砺中成长，内有卢鹏钟乐等人的先后加入，外有青食优选两边搭手，虽然波澜不惊撑了下去，弱点却已经凸显。 　　 青农市场部职工抱怨外销难做，产生消极堕怠，迫使两青云从业务上划清界限，就已经把田秀禾看不明白青农未来战略的问题，暴露得明明白白。 　　 就像是在打游戏，只是僵硬地听从罗学云指挥，补兵打野发育团战，忙得是脚不沾地，却一点节奏都带不起来，能赢主要靠队友凯瑞，自己不送。 　　 见他这般语气，田秀禾脸红起来，方才醒悟那句你什么想法，并不是真的把青农未来交他主宰，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就好像父亲问孩子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绝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希望孩子回答想成为优秀的人。 　　 “种苗、饲料、农药、肥料。”田秀禾硬着头皮说道，“这应该就是基于青农生产能做的附加产业吧。” 　　 “仅仅是这些么？” 　　 “还有……什么。” 　　 他努力去想，实在想不在还有什么东西能成规模的售卖，凡是自己种的养的，要么生鲜拉到市场销售，要么原材料拉到青云食品加工。 　　 罗学云抱着熟睡的外甥，异常平静道：“现在什么赚钱？知识最赚钱，别人会你不会，别人懂你不懂，所以别人发财你受穷。 　　 青农做的是农业，可若是只着眼土地刨食，一辈子天花板有限，为什么我一直限制青农租赁耕地，在走出田集之后，更推崇‘搭把手’、‘累坏手’的合作模式，而不是‘全放手’呢？为什么青农大量出售田黄种苗，我一点不担心被抢生意呢？” 　　 田秀禾额头微汗道：“耕、耕地是很敏感的事情，青农若是无节制扩大产地规模，风险就指数级上升，同时还要涉及更多农户，被迫增加职工数量，即便拿下全地区，利润都有限，反而危险拉到最大。 　　 只要我们做大青云品牌，掌握关键技术，别人做农产生意，要给我们打两次工，买苗一次，出售一次，前者能买到更好的苗，保证更高产出，后者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保证更高利润，而我们做种苗业务，就能以更小的产地，做出更大规模，把客户伸到全国各地，成为……不输青食的体量。” 　　 这些东西，罗学云说过，青农文件写过，虽然没有当成规章制度一样，所有人铭记，但田秀禾还是非常清楚内容，眼下顺着他的引导，一步步整理思绪，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就这些么？”罗学云板着脸问道。 　　 “还有啊。”田秀禾苦着脸道，“我已经明白了，种苗饲料肥料足够内销和出口，有望成为支柱产业，不需要跟青食比来比去。” 　　 罗学云哼道：“你这是认输么？” 　　 田秀禾无言以对。 　　 明明年纪比自己小一岁，还是自己的下属，偏偏成了姐夫，有些重话是真的说不下去，终究不看僧面看佛面。 　　 “关于引导鼓励陈清农户积极使用机械生产，我说过，青农的拖拉机手和农机，优先保障客户的使用，然后再满足青农内部的生产。 　　 作为陈清乃至玉阑最大的农业公司，我们拥有最全的农业机械，最多的技术工种，理应承担起本地区，甚至更广阔区域的中大型机械租用，连带技术人才外借，从而提高其他农业生产者的效率，稳步走向高科技农业。 　　 通过合理的调度，这笔营收将是非常稳定且具有意义的，随着经济发展，前途亦会越来越广阔。” 　　 此言一出，原本还躁动尴尬的田秀禾瞬间呆住，很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怎么把一张纸立起来，他反复尝试，但结果居然是折一下，为什么我没想到呢，是因为把农业只当做种地么？ 　　 罗学云还没完，继续说着。 　　 “青云种菜约莫七年，养鸡鸭甲鳝之类也有六年，积累下来的土壤检测、病虫害防治、水质改善、禽病兽病诊治以及各种养殖种植过程中的疑难处理经验，能不能提供技术服务，现场解决、实地教学、风险预测，并顺带推销我们的种苗？ 　　 温室生产项目，我让他们引进世界先进技术设备，在实践中学习改进，形成完整技术积累，将来跟人合作，出售最具价值的设备和自动控制系统，一套卖个万儿八千，你觉得贵么？ 　　 肥料，我们做固体肥液体肥气体肥，饲料，我们做家禽饲料牲畜饲料宠物食粮，种子我们不断开发新品种，提高新品质，甚至哪天上外太空变个异…… 　　 你还觉得农业能做的事情少么，能出口的产品不够么？” 　　 别说田秀禾愣住，连外行罗雨跟秦月都听懵了，这么高端牛皮么？ 　　 罗学云叹道：“路在脚下走，人要往前看，青农以菜业起家，种植养殖是根本不假，但若只是做这些，玉阑都走不出去，更别说全国全世界，亦是休想惠及更多农业生产者。田总，格局大点，眼界高点。” 　　 “我……”田秀禾张口，却发觉嗓子有些嘶哑，硬咳两声道：“以我的能力，可能没法带着青农走到这般地步，学云还是找个更有本事的来吧。” 　　 “老田！”罗雨喝道，“你说什么呢。” 　　 这一叫不要紧，海涛直接被惊醒，哇哇哭起来，云云月月也吓得瑟缩在爸妈身边，看着二姑须发怒张。 　　 “我的错，不应该在家里谈公事。”罗学云赶紧摇晃外甥，道：“秀禾还没三十，再当个十年八年总经理没什么问题，就算将来真不想干，也不至于无处可去，二姐你不要动不动发火，吓到孩子还伤身体。” 　　 田秀禾却道：“为了青云农业能有更好的未来，一定需要更有本事的总经理。” 　　 闻听此言，罗雨眼睛又是一瞪。 　　 “青农还没做到那个程度不是么？”罗学云道，“这个话题打住，别再说了。” 　　 真是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似田秀禾还好，虽然年轻，但有缺点，寻个错误裁撤下来，谁都无话可说，可若是袁晓成这种悍将功高震主，轻易拿下，其他人不是质疑就是担忧，非常不稳。 　　 可若不拿，二三十岁难道要霸住总经理一辈子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难以适应公司发展，一百人时候需要的总经理，跟一千人一万人能一样么？ 　　 最后，才轮到罗雨这样的人情，真到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时候，只能下狠手，不可能真成铁饭碗不粘锅。 　　 “生产辛苦，常有产后抑郁症一说，我瞧二姐不是这样的病症，但难保心情不好，有什么事秀禾担待，夫妻俩相互忍让。 　　 二姐呢，也多体量秀禾，你第一次当妈，人家也是第一次当爹，都是成年人相互扶持过一个家，不要搞得跟慈禧太后似的，谁都得听你的。” 　　 罗学云道：“趁着天好，我带孩子去他姥爷家，你们也就别忙活做饭。” 　　 “这怎么好，来一趟饭都没吃。”田秀禾道。 　　 “咱们自己人，不必说这些，二姐孩子给你，秀禾跟我出去把东西搬进来。” 　　 出了院子走到车旁，罗学云拍拍田秀禾的肩膀，道：“辛苦了。” 　　 田秀禾咧嘴一笑：“居家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就是嘴硬，心还是软的。” 　　 “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一味忍让只会放纵她的脾气，现在爹娘管不住她，田伯田婶也不多管，家庭能不能好，全看你这个做丈夫的怎么经营，得慎重。” 　　 “嗯，我知道了。” 　　 “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想办法，你安心做总经理，把人心安定就行，业务上的事毕竟得全公司一起使劲。” 　　 罗学云走后，田秀禾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语，望着罗雨倔强的眼神，无奈道：“以后不要这样当着学云的面乱叫好不好，青农总经理是姓田么，我坐上屁股就焊死拔不下来？你这样不讲道理只会让我难堪。” 　　 “除非二弟狠心要裁掉你，否则我绝不允许你辞职。” 　　 “何必呢？你难道嫁的不是田秀禾，而是总经理么？” 　　 “滚蛋。”罗雨骂道，“孩子他爹决不能跟他大舅老舅一样，一事无成，浑浑噩噩。” 　　 田秀禾僵住，猛然想起自己的“前科”，约莫就是个少年罗学雷高配，不由叹气，不再多说什么。 　　 …… 　　 车上。 　　 秦月见丈夫愁眉紧锁，问道：“心里不痛快啊，真想换掉秀禾？” 　　 “还没到那个程度。” 　　 “既然没有，皱眉做什么，难道是二姐的话刺激到你？” 　　 “我只是在想，倘若没有搞起青云菜业，而是自己发财溜到城里，未曾影响罗家人的命运，任由他们跟随时代发展，该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该是很痛苦的景象吧。” 　　 秦月道：“大嫂要跟爹娘坡上闹到坡下，大姐要嫁到山里苦过下半辈子，二姐多半要跟爹娘安排的对象整天拌嘴，跟公婆斗来斗去。 　　 幺弟更别说了，败家子压得爹娘喘不过气，没有你挣的钱，他俩可补不了那么多窟窿，恐怕连吃喝都困难，至于幺妹，也得早早就说人家，哪还有闲心跟大学生谈来谈去？” 　　 罗学云笑不出来，道：“是啊，这样的日子多苦啊，还看不到头。” 　　 秦月坚定道：“所以，你不要惶惑，据我看到的人和事，咱家、幺叔家、五佬家甚至二娘梅嫂家，虽然仍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可若没有你带来的改变，日子只会更糟。 　　 钱不是万能的，解决不了所有的痛苦，但有钱能少很多痛苦，起码不会为吃饭穿衣哭天抹泪，你没有做错，也不必怀疑什么，我和孩子永远支持你。” 　　 罗学云释然地露出笑容。 　　 俩孩子对秦远山家似有印象，刚进巷子就欢呼雀跃起来，“姥姥、姥爷”叫个不停。 　　 小伙秦泉速度最快，腾地闪现到门口，激动道：“二姐，云哥你们来了。” 　　 “外甥来看舅舅喽。”秦月话没说完，就见秦泉苦着脸。 　　 “看舅舅没用，得救救舅舅。” 　　 罗学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对着赶来的周琬兰说道：“妈，咱爸呢？” 　　 “坐不住，不知道去哪家串门，别管他。”周琬兰笑眯眯道，“乖孙来啦。” 　　 说着一手一个，努力抱起外孙外孙女，吓得秦月赶忙护在旁边，生怕失手跌下。 　　 周琬兰道：“你妈我是吃过苦干过活的，胳膊上有劲，摔不了宝贝孙子。” 　　 秦泉嘟囔道：“那是你觉得，人家爸妈有自己的想法。” 　　 瞧，这火气不是够够的。 　　 罗学云喊道：“泉，把东西搬进去。” 　　 正忙活着，秦远山听到动静回来，看都不看罗学云，乐滋滋去逗弄外孙，等礼物堆满屋子，才勉强说一句：“出差辛苦，一路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罗学云笑道，“这两箱是不列颠威士忌法兰西葡萄酒，专门孝敬您老人家的，这是羊毛衫围巾手套，都是不列颠本岛产品，国际有名，爸妈和泉都有，这还有些巧克力糖果挺好吃的……最后这盒是香江联合新研究的电动剃须刀，送给秦泉的。” 　　 他顿了顿，道：“工作了，是个男子汉，打理胡子少不了，比手动的更方便，还能充电。” 　　 周琬兰未及开启夸夸团模式，就被这句话震住，显然觉察到不寻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