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迭尔宾馆中,异常气氛变得森然。 二楼正对主楼梯口的房间门前,审讯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俄国男人任由被绳索捆绑着、枪顶着、咒骂着,诡笑着——语言不通,他最多只能听懂几句中文,更别说日语。随即更诡异的是——他竟然连打都没有挨。无可奈何暴怒的军官,没有扇出一巴掌,确切说是没有对他。 “混蛋!是谁杀害了平田少佐!?” “大佐、大佐……” 副官右手摸了一把火辣辣的右半张脸,走到坐在地上俄国男人身右,躬身抓起丢在他脚下的狙击步枪,可空空如也的弹夹既无法判断又无法证明。 “是他!” 一个士兵两步出列,看着俄国男人大声指认:“当时,我们正在喝酒,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就在旁边,然后……” “你开枪杀了一个日本人?” 高哲苏被叶千帆气得差点跳起来,怒骂道,“蠢货!这什么时候你想杀就杀?!” 叶千帆坐在中间床上,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秦云道,“他刚进日本人房间的时候。” “你想没想过?如果我们逃不掉!” 高哲苏厉声道。 “杀得好。”秦云低哑道。 秦云看看左脚边坐着的高哲苏,示意他别生气,继续道,“日本人抓住的那个会背黑锅,可惜他屠狗未成反被活捉。” “可、可是那个人明明……” 抓着秦云左臂低着头的喀秋莎,回想起那枚直取他头部被躲避开不见踪影的子弹,猛然抬头看着秦云脱口而出:“是要杀你!秦!” “他枪开偏了。”秦云很平静:“我在酒杯中看见了他的身影,演回了一命而已。” “所以,他背了黑锅?”汪惠转过身,看着秦云,突然开口。又道,“所有的。” “秦大哥啊。” 高哲苏摇摇头:“我不信你说他'枪开偏了’,我宁愿相信喀秋莎的话。这番说辞,喀秋莎都不会相信。” 高哲苏直视着秦云,真诚地说道,“秦大哥,是谁要杀你?我为你除掉他。” “咳……”秦云不自然闷咳两声,慢条斯理道,“之前我在哈尔滨时,不是因你所托,帮你找得你们两人据点,才回了北平么。” “没有错。”高哲苏点点头道,“然后呢?” “在北平出什么事了?” “……然后我再回来,就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在中共那里变成了‘具有不稳定因素,还需要继续观察’的人……” “在北平出什么事了?” 秦云和二次问话的高哲苏都被叶千帆打断:“你是共产党?” “不。”秦云略微摇头:“我是无党派。” 叶千帆皱起剑眉:“那你是……” “共产党要杀你?”高哲苏冷声问道。 秦云苦笑一声:“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误会?”高哲苏冷笑道,“什么误会,至于就下了血本儿要你的命?不是你给他们卖命的时候了?秦大哥!” “你就给他们卖命吗?”叶千帆冷哼:“共产党是什么东西!他们不行的!他们……” “嘘……”秦云轻轻拍了一下走到面前,因为自已的事在愤怒的叶千帆的胳膊;叶千帆噤了声,又低声道,“万一他们害了你呢?” 高哲苏看着现在叶千帆的表现,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你在卫生间的时候被狙击了?”汪惠想了想问:“为了不暴露弹孔,打碎了整片玻璃?” “没错。”秦云仰首靠在床头,异常的疲惫道,“我所知还相信我的那人,给我留下字条,让我小心,时间是在昨天中午。” “是苏雨樽吗?”高哲苏问道。 秦云没有回答。 叶千帆若有所思,也没有再惊讶了。 高哲苏起身,走到倚靠床头的秦云空无一人身边站立,万般诚恳:“秦大哥,我请你帮我联系到他。我军需要物资支援——先前是别地,现在当务之急是北平。请你,帮我。” 片刻,秦云嘶哑开口:“帮。” “帮,都帮,只要是救国的,都答应。” 高哲苏直直看着秦云失神墨眸,认真地道,“秦大哥,他们不信你,我信你。你说的真话,我都信。” 汪惠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打破平静,转头看着高哲苏道,“不信真话信假话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子芳,你就拆我台吧。” 高哲苏答曰:“没什么怎么办的。等日本人走了送喀秋莎回去,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了,我听南餐厅的日本人提到‘平房区’……” “不,我、不要回去。”一脸茫然的喀秋莎反应过来急忙道,“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该死的日本人,是不是有病啊?”汪惠转回身低声咒骂着:“竟然敢抓我的狗,怎么连狗都要抓了,我现在都怀疑,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事情,这帮日本人好奇怪啊……” “秦大哥?”高哲苏两手轻轻扶着,转眼间竟倚靠在床头昏睡过去的秦云双肩让他躺好,同时轻声道,“很晚了,都休息吧,明儿个再说。” “高先生,秦先生、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是不是生病了?”喀秋莎万分担忧:“他上次回来,身体、还没有这样……” “他是、生病了吗?还是,因为有人,要杀了他?” 高哲苏静静听着,用温热毛巾擦着脸蛋,深吸口气又叹了出去:“谢谢你,喀秋莎。” “其实之前,有一个学生到宾馆来找他,我说他离开了吧,还没有回来这里……” “什么?”高哲苏一惊:“那他留下他的名字了吗?” 中央大街夜半也不得安眠,日本军车叫嚣着。俄国男人被绑得结结实实,丢在放满不明仪器的大货车车厢里。 “报告!”车队末尾士兵,看着仅剩一小段粗绳的汽车尾部:“长官!那条大黄狗不见了!” “一条狗而已,到时候再抓!” “是!” 俄国男人挣扎起身,跪在车中支耳听着,却无济于事。不论人种、国家,他只是一条普通而特殊的生命而已。 凌晨起始日夜终于快要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