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时迁拜了西门庆为主,当下欢喜异常。西门庆又交代他趁夜将所盗金银还于失主,时迁也是爽利性子,当下出屋而去。 次日一早,西门庆四邻又喧哗起来,纷纷在院中捡到包裹,这人三十两、那人五十两,萧让院中包袱最大最沉,各人清点失物俱分毫不差。 时迁自去街上买了一套书僮装扮这才返回小院。西门庆看他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只见他一身开衩细绸圆领罩衣,头戴一顶八角宽檐小帽,帽顶还有一个圆溜溜的绒球,配上獐头鼠目的相貌,简直有些沐冠而猴。 时迁拉着秦明嘚瑟:“咋样,七钱银子的成衣,不赖吧!” 秦明伸手摸摸绒球,笑道:“衣服不赖,就是人砢碜了点。” 时迁大窘,口中直言秦明不识货,拿起扫帚抹布,把小院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攀上树去,连捉七八个知了摔死。 西门庆问他为何连知了也不放过,时迁一本正经道:“知了聒噪,主公乡试在即,岂可被小虫搅扰心神?” 西门庆哈哈大笑,回房读书去了。他早已打听明白,乡试武举仅为一天,将在众目睽睽下分三场层层筛选定输赢,先是一场马射,而后是策论,再考一场马战,取前四名中第,而后四人团战,独剩一人时,此人便是此科武解元。而文举乡试则复杂得多,足足得四昼夜不能出入考院。 是日天晓,正是乡试武举的日子。 大宋武举规模远不比文举,因应试者擅长兵器不同,官府准备不便,因而允许各人携带惯常使用兵器盔甲和马匹。 武举只在城外校场大考,并允许百姓远远围观,一来可显国威,未来也防舞弊。 三更天里,西门庆就起身了,洗漱用膳却不敢多饮水,无他,稍后需顶盔掼甲,小解可是件麻烦事。 秦明早早备好马匹盔甲,西门庆这身盔甲,正是当日蔡京于汴京所赠,此时穿戴整齐横槊跨上坐骑绝影,真个威风凛凛,但见他: 头戴一顶铺霜亮银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钩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绦,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蹬一双黄皮衬底靴。背后一张绞银皮靶弓,数根穿云箭,手中挺着沉沉大槊,胯下骑着赳赳绝影马。 秦明雄赳赳牵着马,时迁挺胸叠肚跟在马后,西门庆横坐马上,天色未明就直奔城外校场而去。 城门外熙熙攘攘,但见四五百武举应试者各提长枪大戟,项背相望向校场而去。 及至校场,天色微明,但见校场处于一处方圆二三里的旱谷中,谷边人山人海,尽是看热闹来的百姓,谷内旌旗招展,数千人马前遮后拥,围住一处两丈余高将台,数名红袍考官并戎装武将坐于其上。 考生入校场处最为热闹,虽有持长枪军卒一力维持秩序,却架不住百姓蜂拥而至,大声对入场考生品头论足。 “看,那人瘦得猴儿一般,也来应试武举?哈!” “这个不得了,瞧胖得盔甲绳儿都系不住,一身肥肉怕怕不压死马儿?” “这小白脸英俊,真个玉树临风,去戏园子里演个书生怕迷死多少妞儿!” “这四五百人应试,登科武举者不过四人,怕是多少人要鸡飞蛋打!” …… 众百姓指手画脚,唾沫横飞,个个宛如考官一般。还未进校场,有些个考生就被嘲讽得面红耳赤起来。 考生能入校场,随从却进不得。秦明膀大腰圆,挤占了一处高地观望,时迁干脆攀上一株大核桃树,视野颇好。 西门庆骑着绝影,行至校场入口处,摸出保结文书递上,一名军士细细核对文书,另两名军士围着西门庆人马兵器细细检查一番,放行时道:“进校场左行,寻丁字行排好队,稍后考官先行训话。” 西门庆提马入校场,早有军士指引先排了队,偌大的校场上,已有四五百考生骑马而立,却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人人勒马而立。 辰时到时,但见将台两边,左右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三通擂鼓震天响起,教场里面肃静一片谁敢高声。又听三声炮响,将台上面竖起招展大旗晃了几晃,军列雁翅般分成两阵,各自铿锵拔出刀枪向天,何其雄壮。 校场四围围观百姓发一声喊,人人喝彩。 擂鼓渐止,将台后转出一柄银葫芦褐罗三檐凉伞,伞下一名红衣考官迈步而出,正是东平府太守程万里,他立于台前朗声道:“奉皇上旨意,大宋武举乡试,上为朝廷挑选英才,下为黎民一展身手,今日东平府校场一众考生,当以弓马定高下,以策问定去留……” 西门庆于马上昏昏欲睡,这等陈词滥调他实在毫无兴趣。他环顾四周,但见考生高矮胖瘦不一,远远地,却有三人在头排勒马而立,果真雄赳赳气昂昂,却是阳谷祝家庄三兄弟。 西门庆暗道:“三兄弟同时应试武举,倒也少见。” 红衣考官讲毕回身安坐将台,一员武将登台,环视一周后朗声道:“摆箭垛,先催马饶校场十周,回转来于百步之外,应试第一项——马射!” 这名武将相貌英俊,雄赳赳、气昂昂,有百姓叫道:“看,今日副考官乃兵马都监,双枪将董平!” 秦明在校场外双眼一亮,他本是青州指挥司统制,当年在汴京述职时,与董平甚是意气相投,相交莫逆。 将台一侧,一队膀大腰圆军士抬出十个大箭垛,西门庆抬眼望去,只见箭垛牛皮蒙面,约三尺见方,上画同心圆形标尺,垛心画着碗口大一颗红心。 考生队前,有军卒开始点名叫号,点出数十人来,并排上前纵飞奔,但见烟尘翻翻滚滚,十马你追我赶绕着校场奔驰起来,一周、两周、三周……十周过后,马匹间早拉开差距,骑马之人也颠簸得盔松脑胀,有军士高叫:“按次各寻箭垛,每人限射箭矢十支,违者叉出。” 及至间垛百步之外,领头十人刷刷刷各自引弓射箭射而出,一阵喝彩声响起,十个箭垛之上歪歪扭扭,钉入若干箭矢。 早有军士跑上前来,顶着大盾迅疾间抬起箭垛。自第十一名起,已是无剁可射,急得在一旁兜马乱转,稍有喧哗,即被军士喝止。 少时,有军士观剁报数:“甲字箭垛中箭八支,一箭中红心;乙字考生箭垛中箭六支,一箭中红心;丙字考生箭垛中箭三支,无箭中红心……” 围观百姓发出一声哄笑,时迁在树顶笑得打跌,摘下手边青皮核桃用小刀削皮挑瓤吃起来,摘下几颗扔给秦明,笑道:“这几个夯货,就这准头也赶来应试?” 秦明自知西门庆武艺绝伦,捏开青皮核桃,笑道:“稍待且看主公威风!” 乙、丙两列射罢,轮到丁列马射,西门庆随着其他九人纵马而出,也不见绝影如何加速,一阵马蹄翻飞就冲到最前端,身后考生只能随后吃马蹄灰。 十周转眼即过,绝影一骑绝尘,甩后马何止一周? 待至百步外,西门庆勒住绝影,宁心静气,回身取出绞银皮靶弓,探手取出三支穿云箭,开弓满月,三箭连珠而出。 三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啪啪啪尽数射在箭垛红心之上。 西门庆又是三箭同发,再中红心,不待马势减速,又是三箭射中红心,只见九支箭在红心上整整齐齐画出一个圆形来。 围观百姓炸雷般喝一声好,只见西门庆又抽出一支箭,于马上抬腰站起,拽满弓,觑着九箭中央,飕的一箭射去,不偏不倚正中红心正中。 校场军士们互相厮觑道:“这等箭法简直闻所未闻,真若上阵那还不是杀神一个?” 将台上,双枪将董平也点头赞许,程万里颔首微笑,道:“此子当真箭法了得,且看后面马战与武略如何!” 有军士跑上前,四围早已欢声大作。时迁喜得在树上蹦跳,叫道:“武解元非主公莫属!” 战马如风,箭矢穿梭,足足一个多时辰,四五百考生马射比试完毕。 将台上,旗牌官台边朗声大叫:“马射头名,阳谷县西门庆,次名,阳谷县祝彪……按乡试武举令,凡饶场十名开外者,马射中七箭以下者,未中红心一箭者,脱靶两箭者,俱下马,速退出校场。” 这三类人,明显乡试武举在马射环节已经淘汰。 众考生闻言,兴奋者有之,叹气者有之,垂泪者有之,早有军士按册寻人,将淘汰考生清出校场。 西门庆环视左右,仅此一项马射考核过后,四五百考生就仅剩百余考生了。 将台上,程万里听闻旗牌官之话,心中却一阵狐疑:“西门庆?此名好似有在哪里见过?哦,江州太守蔡九曾来信提及过,只说暂借此人护送生辰纲入汴京一用,只是却不知是不是此人?” 殊不知,校场武举乡试,西门大官人正要大显神威!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连珠箭初试身手,谁人不抖上三抖? 若要问武举抡魁,哪个敢插标卖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