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风瑟瑟，五郎在山寨闲坐，喽啰上来报告，他们抓住了一个僧人，问五爷该如何处置。　　 五郎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责道：“我以前说过，僧人化缘为生，度化世人，不得抢劫他们。你们为何不听，抓了他？”　　 喽啰忙道：“我们谨遵五爷教诲，本不想为难他，但是他硬往山寨上闯，说是要来度化有缘人。想来好笑，我们占山之人，哪来的有缘人？”　　 五郎一听，心里很是好奇，命喽啰将那僧人带了上来。五郎看那僧人，心里更是吃惊，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五郎忙过去扶着那僧人，说道：“我对他们有失管教，对大师多有冒犯，请大师恕罪！”　　 那僧人笑道：“无妨，无妨，得见故人，受些皮肉之苦，倒也无妨。”　　 五郎道：“山寨非清静之所，我领大师去一个安静的所在，正好聆听大师的法言妙语。”　　 于是五郎令两名喽啰，担了果品饭食，引着僧人，来到听涛亭。　　 俩人坐在亭子里，喽啰们将果品摆上，然后退在远处。　　 眼前是一片松海，翠色如水。僧人赞道：“这真是一个修炼的好所在！”　　 五郎道：“请问大师法名？”　　 僧人道：“我乃了然。”　　 五郎合掌道：“失敬！失敬！敢问了然大师从何而来？”　　 了然道：“我是五台山的僧人，云游到云州，为躲避战事，走到此地。”　　 五郎一惊，忙问道：“云州的战况如何？”　　 了然道：“我是出家人，不关心世间的纷争。”　　 五郎不死心，追问道：“你在云州，听说过杨令公的情况么？”　　 了然道：“正因为看到了杨令公的旗号，我才想起了一事，故来到此地。”　　 五郎继续追问道：“杨令公的近况如何？宋军是赢了还是输了。”　　 了然道：“杨令公是当世虎将，履战履胜，只可惜天命不可违。战争是莫大的罪孽，处于战争中的人，身处苦海之中。惜哉！惜哉！”　　 五郎道：“我听说佛法无边，佛以慈悲为怀，为何佛不阻止战争，不帮帮那些忠臣良将，不保护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了然道：“战争源于王者的欲望，控制了欲望，方能控制战争。王者的欲望不可控，战争不可控，不可控的战争最后会反噬王者或是王者的后人，天道循环，因果报应而已。对战将也是如此，杀人者被人杀，将军多死于刀剑之下。对百姓也是如此，上世的罪孽需要在这辈子来还。”　　 五郎沉默，他把目光投在松林上。松树静立。松树自生自灭，人类自相残杀。为什么要有战争？这个问题五郎痛苦地思考过，他没有找到答案。听了然大师如此一讲，他似乎明白些，但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只是因果么？有没有超越因果的存在？　　 了然道：“我在云州，是为了看石佛。石佛多为王者所刻，也有信客所立。佛反对杀生。那些王者和信客，把佛刻在了石头上，却没有刻他们的心里。”　　 五郎道：“他们祈求得到佛的保佑。”　　 了然道：“自渡才能他渡，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所谓的伤害，只是内心的恐惧而已，恐惧来自于欲望，欲望是苦海。人一旦觉悟，欲望小了，恐惧小了，伤害就小了。佛陀有大觉悟，所以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佛陀。”　　 五郎问道：“人如何自渡？”　　 了然道：“修炼，唯有修炼。”　　 五郎道：“如何修炼？”　　 了然道：“修炼从回归自然开始。在云州，我遇到一辽僧，我俩之前都神交已久，在一起盘桓了数日。他有一首诗，我甚是喜欢，他的诗里，有修炼的法门。”　　 了然开始吟诵那诗：　　 晓来雨霁日苍凉，枕帏摇曳西风香。　　 困眠未足正辗转，儿童来报今重阳。　　 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　　 敛衾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　　 正是幽人叹幽独，东邻携酒来茅屋。　　 怜予病窜伶仃愁，自言新酿秋泉曲。　　 凌晨未盥三两卮，旋酌连斟折栏菊。　　 我本清癯酒户低，羁怀开拓何其速。　　 愁肠解结千万重，高谈几笑吟秋风。　　 遥望无何风色好，飘飘渐远尘寰中。　　 五郎一听，心里不觉滚出几滴泪来。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敛衾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这不正是自己的写照么，只是此诗的结尾收得太过仓促了。　　 五郎问道：“飘飘渐远尘寰中。何以做到？”自己虽是寄居一隅，在这个世上，自己有国、有家、有妻、有兄弟姐妹，渐远尘寰中，无法做到。　　 了然道：“顿悟。我佛如来出家前，是一国的太子，有一天他宿醉醒来，看到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嫔妃，昨晚舞会上她们舞姿曼妙，眼前她们就像战场上的战死者，眼前就是一个坟场，若干年后，她们鲜活的肉体就会变成一滩烂泥，望着眼前的情景，佛祖听到一个声音，时候到了，于是佛祖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开始了修行，终成正果。”　　 五郎淡淡地笑了笑，佛祖是天选之人，我辈乃世俗凡人。一阵风起，松林开始摇动。　　 了然道：“是树在动？还是心在动？外在的一切，都是内心的观照。”　　 五郎道：“大师远道来此地，所为何事？”　　 了然道：“为你？”　　 五郎吃了一惊，“为我？”　　 五郎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老和尚是谁。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僧人牵着他的手，要带他出家，被父母拦着了。现在，这个僧人又来找他，天下真是多稀奇之事。　　 了然道：“你天生慧根，是我佛门中人。我此次来，是来邀请你同我去五台山，一同修行。”　　 五郎笑着摇摇头，自嘲道：“我就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以杀人越货为生，何来的慧根？大师看错人了。”　　 了然看着五郎，缓缓地说道：“看来时候未到，你还在梦中，你还要在这世间受些苦，总有一天，你会大梦初醒，会来找我。我告辞了。”　　 五郎有些不舍，问道：“大师要去何方？”　　 了然道：“我去何方不重要，你去何方才重要。我会在五台山等你，那里，才是你的归处！”　　 说罢，了然飘然下山。望着了然渐行渐远的背影，五郎怅然若失。　　 又一阵风起，吹得松涛阵阵。树动？心动？五郎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向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