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急骤的马蹄声中变短。此次和辽国开战以来，六郎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们第几次夜间行军。　　 一夜急驰，天亮时分，他们杨家父子到了蔚州境内。远处一路烟尘腾起，一队辽军正在紧紧追赶一员宋将。　　 七郎一马当先，让过宋将，迎住辽军。辽军为首一将，身高马大，手持钢叉和七郎战了数合，被七郎一矛刺于马下。　　 被救下的宋将，正是大将贺令图。贺令图盔歪袍破，气喘吁吁。六郎递给他一壶水，他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令公询问他军情。　　 原来潘美率领的宋军，到达蔚州时，田重进的军队已经撤走，撤到了雁门关以内。潘美的军队成为了孤军，进退之间，被耶律邪沙的辽军团团围住。潘美率领宋军死战，冲突不出。于是潘美采用声东击西，自己领军向东猛攻，命贺令图向西突围而出，去搬救兵。　　 令公让贺令图前面带路，引军去救潘美。行不到二十里，只听得前面尘土飞扬，厮杀声连天。潘美的五万宋军，被十万辽军紧紧围住。潘美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指挥宋军排成阵势，拼命抵御辽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只是辽军人数太多，又擅长野战围猎，飞骑快箭，宋军被不断的压缩，已经被挤压成密密麻麻的一团，正处于十分危急之中。　　 七郎暴喝一声，一马突出，冲锋陷阵。六郎担心七弟有失，紧随其后。令公大刀一挥，八千宋军杀入了辽军之中。辽军见是令公旗号，惊骇不已，纷纷避让。潘美见有救兵来，忙指挥宋军往外冲，两支宋军汇合在一起，杀出一条血路，并力冲出辽军的重围。　　 突围之后，他们退回到应州城。这一战，宋军损失一万人，还丢了蔚州和寰州。王侁气得暴跳如雷，潘美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令公令人点上火把，将地图铺在木桌上。这一带的地形令公了如指掌，地图是给六郎看的。六郎盯着那地图，脑袋急快地转动着。　　 曹彬的东路军失败之后，田重进的中路军已撤回雁门关，现在的形势对西路军极为不利。面前有耶律邪沙的十万辽军，耶律休哥调动十万辽军正从东面杀来。云州、应州、朔州已经孤悬在外，在辽军的刀尖之上，守已经守不住了，退走还来得及，目前四州的百姓已经聚集起来，关键是如何实施皇帝的命令，把四州百姓迅速安全地带回宋境。　　 令公和六郎推演了一晚上，想着各种可能。令公指着一个地方，对六郎道：“你看此地如何？”　　 六郎一看，是石碣谷。六郎叫了起来：“这是个好地方，百姓有救了！”　　 令公道：“看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六郎见令公满眼血丝，心疼不已，说道：“爹爹，您去休息一会吧。”　　 令公见天光已亮，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就去给潘元帅汇报去！”　　 六郎、七郎陪着令公来到潘美营帐。潘美刚刚起床，他也是辗转一夜没睡，作为西路军的主帅，他思无良策，心急如焚，根本睡不着。潘美听说令公有要事来报，急差人将王侁请来了。　　 令公道：“我有一策，我们把撤退的地点选在了朔州西南的石碣谷，石碣谷绵延百余里，地势较平，可容纳四州的数十万百姓。我们集中云州、应州和朔州的人马，同时调集代州的军队过来支援，可以挡住耶律斜沙的辽军，这样四州的百姓就有时间进入石碣谷。在山谷口埋伏二千人，配以弓弩，另派数千精骑，进行策应。如此，可保四州百姓安然撤回境内。”　　 这是令公和六郎想到的众多方案中的唯一可行的方案。　　 听完这个方案，潘美还没有表态，王侁抢先道：“我们有数万精兵，胆子却小到这般地步！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进军，夺回蔚州。然后，堂堂正正地领着四州百姓回到大宋境内。”　　 令公着急了，道：“这样我们必败无疑！”　　 王侁轻蔑地冷笑道：“你杨令公不是号称杨无敌么？如今敌人攻过来，你却不肯接敌，莫非你另有打算？”　　 七郎急了，大喝一声：“你这狗官，想逼我们去送死么！在杀敌之前，我先宰了你！”说罢，拔出大铁剑来。六郎忙按住他。　　 令公喝叱七郎：“竖子，不得无礼，还不给我退下！”七郎转身走了。　　 王侁这句话说的太重了，意指令公有异心。令公是北汉降将，如果受此诬陷，是很难洗涮的。六郎现在忽然明白了郭进为什么要自杀。　　 潘美一直沉默。他是沙场宿将，以他的经验，他当然知道令公是对的。只是他遇到王侁这样的人，他不知道怎么办。潘美知道郭进为什么自杀，郭进在军中的威望并不比他潘美低，郭进是第一个大败辽军的宋将。　　 潘美不是怕王侁，他怕的是龙座上的那个人，那个人曾经说过，“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此。”　　 皇上让人把这句话传给所有的将官。王侁把皇上的那句话在这里赤裸裸地说出来了。王侁是皇上意志坚定的捍卫者。　　 令公愤然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不愿意看到士兵们白白送死。王监军既如此说，我明日即出战，与耶律邪沙拼死一战，让你们看看，我杨业是不是那怕死之人？”　　 令公回到营中，黯然泪下。六郎见状，心如刀割。六郎知道令公的性格，既然他应诺下来要出征，就是死他也会去的。　　 他们已经处于必败之地。孙子曰，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五危，他们占了四危，覆军杀将，几乎是一种必然的结果。真乃将之过也，兵之灾也。　　 令公熟读兵书，当然知道此次出征的后果。但令公从不服输，他就是拼也要拼一个胜利。令公令七郎点齐人马，自己与六郎商量对策。　　 他们铺开地图，又熬了一个通宵。六郎有些绝望，一股疲倦意涌了起来。令公忽然一拍额头，说道：“有了！”　　 令公找到一条转败为胜之策，他指着地图给六郎看。六郎张目一看，那地形似两个口袋，在两个口袋的交接处，叫陈家谷。六郎顿时来了精神　　 令公指着其中的一个口袋道：“我们可以想法把辽军引入这个口袋。”　　 六郎道：“那我们先得进他们的口袋。”六郎说这话时，心里一寒，进了辽人的口袋，还能不能出来，辽人马快箭准，又挟着胜利之势而来，这样做太危险了。　　 六郎看看令公，令公脸色平静，六郞知道，令公已经下了决心。　　 次日清晨，令公领着部下八千人马出征。出行前，令公对潘美和王侁说道：“我此去必败。我乃是北汉一名降将，皇上不杀，反而重用我，让我为将领兵，对皇上，我但求以死报之。我们父子死不足惜，只是我希望能以我们的父子的性命来换取一次胜利。潘元帅可在陈家谷口两侧各设一支伏兵，待我们把敌军引至此地，两边夹击，或可转败为胜，大破辽贼！公等切记切记！”　　 令公说罢，跨上战马，提起他那口斩杀了无数敌将之首的赤焰大刀，带着人马出了应州城。　　 令公刀尖向东一指，八千大宋男儿，向死而行，奔向十万辽军。　　 在劲疾的马蹄声中，六郎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悲怆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