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寨之中,五郎除了训练喽啰们行军打仗,其他的事务都交给了陈豹管理。 五郎本是个散淡的人,乐得清闲自在,见半山处有一处风景,青松直立,山溪闲流,于是五郎请来工匠,在此处建了一个亭子,取名听涛亭。山寨没有多少事,至少在五郎的眼中是这样的,五郎时常来到此处,坐听松涛溪声,把自己置身于世外。 宋军二次北伐的消息,零零星星地传到了山寨。五郞虽是远离了战场,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关注着宋辽之间的战事。他心里牵挂着父亲令公和六弟、七弟,担心着他们的安危。宋军节节胜利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五郎方才安了些心。 五郎天生不喜欢杀戮,那种把长枪捅进对手柔软的身体的感觉,令他不安。他第一次杀人时,他都呕吐了。他感觉杀人是一种罪恶。但他是将门之子,他是一员战将,杀人是他的职业。在战场上,他得履行好一个军人的职责,他也是这么做的,再者,他若是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他,他也不情愿被人杀死。 五郎对战争一直有一种恐惧感。平常他和杨家兄弟们在一起,他压制着这种恐惧,怕被兄弟们嘲笑,在战场上他表现得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的勇敢,但每场战斗下来,他都有一种倦怠感,对杀戮产生出恐惧来。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他的倦怠感越来越强烈,恐惧在内心滋生蔓延。 金沙滩那一战,那种暴烈的血腥的恐惧,那种恐惧既有来自哥哥们的死,也有来自自己与死亡的触手可及,还有亲手杀人那种事后的恐惧,恐惧在他心里生了根。现在他虽是远离战场,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常常会沉渣泛起。他想远离战争,但这个世界还处在战争之中,他的父亲和弟弟们就在战场之上。战场仍然牵扯着他的神经。 这一日,五郎在听涛亭闲听松声。虽是闲听,他的心静不下来。他的脑袋里是战场。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互相残杀?打仗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山大王,他觉得更是一种荒谬。一个人难免会想自己的归宿,战场不是他的归宿,他已经逃离了,山寨也不是他的归宿,虽然他身在此处。那他的归宿在哪里? 正当他在此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喽啰过来寻他,说是二寨主有事找他商议。五郎回到山寨聚义厅,只见二寨主陈豹一脸愁容。 陈豹道:“山寨上的粮草要断了。” 五郎道:“怎么消耗得如此之快?” 陈豹道:“一是人越来越多,现在山寨的人已有五百人;二是今年天灾,山下的几块地收成不好;三是兄弟们遵守哥哥的禁令,这也不抢,那也不夺,然后坐吃山空。” 陈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有一股怨气。这也不能怪陈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五郎沉思着。陈豹劝道:“哥哥,哪有占山不劫道的?还是放开禁令吧,该抢的还该抢,该劫的也要劫。” 五郎摇摇头。陈豹道:“兄弟们上山,是为了讨口饭吃,没有吃的,他们就散伙了。” 陈豹说得有些道理,都是为了谋生。五郎问道:“最近的县城有多远?” 陈豹道:“在西北五十里地,青木县。” 五郎道:“我们干票大的,劫青木县府。” 陈豹面有难色,说道:“县城驻有辽兵,他们凶悍无比,平常我们都是躲着他们的。我担心此事不成,还伤了兄弟们。” 五郎道:“我带几个兄弟先去探探情况,等我回来后再商议。” 次日,五郎带了四个精干伶俐的喽啰,打扮成货郎,进了青木县城。他们几个人在县城里溜达了三日,把县城里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县官名叫韩铁树,平常是个欺压搜刮百姓的主。县城原来驻了一千名辽军,因为辽宋之战,幽州前线吃紧,他们接了萧太后的令,身强力壮的,都去了幽州,只留下三百个老弱病残的守城。县城里的百姓,脸上多有菜色,县府衙门却很气派。 五郎回了山寨,和陈豹商议:由他带一百个身强力壮的喽啰,藏了兵器,化装成客商、猎户、货郎、挑夫之流,分三日入城;陈豹带一百人,在县城西门外接应。约定第三日的二更天,以放火为号,攻掠县府。 五郎怕这帮喽啰们匪性没改,特地交代道:“各位,此次以抢劫县府财物为主,不得伤害城里的平民百姓!切记!切记!” 喽啰们应诺,然后磨刀收拾去了。 安排停当,五郎提了一条朴刀,先带人下了山,分批进入了县城,隐藏在县城各处。到了约定那一日晚上,斜月当空,街上影影绰绰。五郎已预先将一百人分为五组,一组去西城门附近,五郎自带二十人从南面摸向县府,其他三组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前往县府,约定时间在县府门前集合。 到了二更时分,五郎带着人,随影潜行,摸到县衙门口附近。门口有四个辽军守卫。五郎打了一个手势,四名喽啰冲了上去,将四名守卫抹了脖子。喽啰们放起火来。其他三路的喽啰们见了火光,一起杀入县府,四处放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喊杀声阵阵。 在火光中,韩铁树带着一队辽军慌慌张张杀来。五郎挥动朴刀来迎。韩铁树举起钢叉对着五郎就刺。五郎闪过叉头,伸左手一把抓住叉柄,用力一扯。韩铁树险些被扯下马来,他知道不好,慌忙松了手,一拨马头就走。五郎也不追赶。那些辽兵见主将逃跑,黑夜中又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一时慌乱,四散逃了。 五郎带着喽啰,闯入县府之中。那些仆役丫鬟,各自逃命。喽啰们将县府库藏中的金银财宝、段匹绫锦,尽皆装上车,推着就走。 一路上没有遇到阻拦,五郞等人到了县城西门,之前埋伏在此的喽啰兵已经杀掉了守卫,打开了城门,只见陈豹领兵杀入城来。五郎和陈豹合在一起,带着抢来的钱物,出了青木县城西门。 回望县城之内,依然是火光冲天,在黑夜显得异常明亮,呼喊声仍是不绝于耳,大概是烧及了民房。 推着几车金银财宝,陈豹和喽啰们都是欢欣喜欢,只有五郎心里却是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