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已经六年了吧，还是七年？ 　　 茶茶有时候会想认真回忆一下自己是什么离开老家的。 　　 但是想到过去，记忆会逐渐模糊。 　　 想得时间长了，她会想，这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做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 　　 毕竟，几年前在家的回忆，并没有很温馨。 　　 反而有些片段，想起来就很反胃。 　　 中专毕业后。 　　 有一天，母亲和颜悦色的喊她： 　　 “女，妈妈跟你商量个事情。” 　　 茶茶走了过来： 　　 “妈妈，什么事？” 　　 母亲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 　　 “他是谁？”茶茶问道。 　　 “你看他怎么样？”母亲用问题代替回答，“下午这人来家，你认识一下。这是你三姑夫的亲大姨介绍的，知根知底。 　　 他是二婚，老婆前几年病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今年应该六岁了吧，反正就是个小娃娃。 　　 你知道咱们村下面十几公里那个丰村吗，他是他们那村办企业的技术科长，很会挣钱的，家里是三层楼，镇上还有两套房子，两个门面。 　　 女，你可知道，他老婆死了之后，说媒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这十里八乡有女儿的家，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那可真是，嫁过去之后吃穿不愁。 　　 况且，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将来你们若是生娃，不管生的儿子还是女儿都随意了，你压力不大呀。 　　 人家单了这些年，一是因为对前面的老婆有一定的感情，不急着再找。二是人家条件好，不愁找老婆，倒是村里好些有女儿的家着急。 　　 你三姑夫的大姨就住他家对门，他看过你照片，一眼就相中了，这不托你三姑夫来说说，看你愿不愿意。” 　　 母亲一口气说了半天，都没有给茶茶插话的机会。 　　 “愿意什么？”茶茶傻傻的问。 　　 毕竟她才十八岁，她觉得结婚这个概念离自己还很远，就没往那方面想。 　　 母亲慈爱地笑道：“还能是什么，相亲，处对象，结婚呗。” 　　 茶茶有些发蒙：“妈，我不想结婚。” 　　 母亲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的笑着：“瞎说，女人哪有不结婚的。早结晚结都是要结，还不如早点定下来。 　　 下午你们见了面，你就先跟人家出去逛逛。 　　 人家说了，愿意今天就带你去镇上买衣服，吃饭，什么都依着你。 　　 女，这样的男人上哪找啊。 　　 你别看人家是二婚，但是二婚的男人才会疼人呢，女，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娃娃。 　　 这不，应验了，你跟着这人，以后就享福吧，嫁过去之后，什么都不用干。 　　 你想啊，家里两套房，两个门面，光是收租，一个月就又万把块，你真是享福了。” 　　 茶茶听着母亲一口一个享福，内心莫名烦躁起来： 　　 “我不见！” 　　 她跑开了。 　　 茶茶的直觉告诉她： 　　 从小到大，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是紧着她弟弟用的。 　　 要真是好事，能不让她弟弟先上？ 　　 母亲如此卖力的劝说，而且只说好处不说坏处，一定有问题。 　　 跑。 　　 我要跑。 　　 我要快跑。 　　 离开这里，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到。 　　 茶茶满脑子都是跑字，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 　　 具体跑到哪里，其实她一开始也没想清楚。 　　 “未来我要从事什么工作”、“在哪里发展比较好”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农村姑娘来说，显得太高深太遥远了。 　　 但是直觉告诉她，先跑了再说。 　　 她的第一步是市里。 　　 她来到市里随便找了一份工作，工资只有可怜的六百块，好处是包吃包住。 　　 她在这个店里打了三个月工，这三个月愣是只花了一百块钱，主要开销是用来买洗漱用品卫生纸等生活用品。 　　 再无其他开销。 　　 三个月后，她存了一千多块钱，来到省城。 　　 保洁，钟点工，擦玻璃，扫厕所，端盘子…… 　　 一个没有好学历、没有工作经历也没有原生家庭的支持和帮扶的年轻女孩，要如何在这个社会上成功的存活下来，茶茶的经历就是一个缩影。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她什么工作都愿意尝试一下，什么苦都愿意吃。 　　 有时候她也觉得生活的苦涩令她难以忍受。 　　 但是她早已经学会如何抗拒这种软弱。 　　 当她感觉自己因为繁重的劳动而感觉浑身疼痛，不想去上班的时候，她就会马上想到她妈妈要给她介绍的那个二婚男人的那张脸。 　　 说来好笑，她和他实质上都没正式见过面，但是茶茶已经在脑海里把他想了一千遍一万遍，事到如今就好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熟悉。 　　 那男人脸上最瞩目的是一口因为常年吸烟、并且完全不打理口腔卫生而导致的大黄牙，令茶茶只要想到就开始轻轻颤抖。 　　 她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但是她却可以想象他口中的气味。 　　 她也可以想象有着那样一口牙齿的男人覆在自己身旁的样子，他不穿衣服朝自己扑过来的样子，他张着嘴说话的样子，甚至他嘶吼着打骂她的样子——这不能怪茶茶有刻板印象，毕竟在他们那个村，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打老婆。 　　 而茶茶凭什么就觉得这个男人会免俗呢，况且隐约的传闻他还有前科，据说他的上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抑郁成疾，所以才早早死了。 　　 所以有什么工作的苦，比被迫嫁给那样一个男人，或者说那样一类男人的婚后生活还要苦呢？ 　　 想那个男人一千遍一万遍的时候，茶茶同时就会一千遍一万遍的告诉自己： 　　 四处漂泊打工的苦，目前来看至少是可以忍受的，因为自己还年轻，今天不管再累，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又有力气搬砖了。 　　 但如果真的答应了妈妈去嫁给那个黄牙的男人，再生几个孩子，那自己一辈子真的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了，她会永远在那个打老婆成风的村子里生活下去，她可能生下儿子，也可能生下女儿，再让女儿继承她的命运…… 　　 有时候，茶茶刚下班，妈妈就会打电话过来诉苦： 　　 “女，你弟弟耍了女朋友，要结婚，那女娃娃家里要二十八万，一分不能少，我们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当初你要是嫁给那个带娃娃的，莫说二十八万，三十八万你都能给家里搞得到。哎，可惜哦……” 　　 茶茶刚结束一天的工作，累得腰酸背痛，麻木地听着母亲的倾诉。 　　 说了一会儿有的没的，母亲话锋一转： 　　 “女，省城比市里要好混一些的吧，老板是不是又给你涨钱了？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别乱花，钱要好好存起。 　　 对了，要不你把钱给妈妈打过来，妈妈替你存着？你知道村里老吴家的女儿吗，她还是研究生嘞，谈了个男朋友，被人骗去十几万还闹大了肚子，上周她妈妈拉着她去打掉了，这女孩子啊一个人在外面，就是让父母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