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刚过花甲之年,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比很多人都活得长久了。 他经历过苦难的童年,当过七年皇帝,之后……便开始浪迹天涯。 他“死”后,他的弟弟继承了皇位,之后是他的侄子。他看着他们轻徭薄税,以德化民,让这片大地从一片乱世民不聊生,逐渐变得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人人安居乐业。国库之中的铜钱都因为长时间没有使用,穿钱的绳子都腐朽了。粮仓里的粮食都富余积压得流了出来,烂掉了许多。 这样的太平盛世,简直前所未有。 所有百姓都歌颂着,赞叹着。 刘盈庆幸,他让出皇位,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他跟随着那个年轻的先生走过了许多地方,看过了许多风景,认识了许多人。而随着他越来越老,那个年轻公先生依然俊美年轻,一如当年。 “先生,吾……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了。”刘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满是皱纹。他有些愧对先生,说好了这辈子的时间,都归对方所有。可刘盈却知道,随着自己年龄变老,反而是先生的拖累。 他知道先生在找着什么人,有时候在一个地方会停上几年,有时却会一直在路上。 如果没有他,说不定先生会更轻松一些。 “此乃汝之愿乎?”年轻的先生并不意外,脸上的神情依旧风轻云淡。 当年他求先生带着他离开皇宫,先生也是这样问的他。 刘盈的因为回忆而恍惚了片刻,随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他这么多年也有积蓄,找个地方养活自己安度晚年足矣。 “可有何未了之愿?” 刘盈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地叹息道:“倒还真有一个……” ———————— 不久,年轻的先生出现在了长安的街头。 刘盈的愿望,竟是想把那个震仰盂送给下一任的皇帝,希望他能珍惜亲情。纵使刘盈觉得他前半辈子是个悲剧,但依然忘不了他三岁那年,第一次拿到震仰盂时所喝的盂中清水,甘甜可口至极。 年轻的先生也不觉得刘盈的愿望过分,正好他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便回到了长安。 明明是熟悉的城市,但街巷建筑却已经变得陌生了。这个城市从初建到颇具规模,再到战火洗礼,到现在的愈发繁荣,年轻的先生忍不住驻足街头,努力地分辨着多年前的痕迹。 “彘,那人手中的漆盂好美。”一个娇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应该不超过十岁。 “阿娇,你想要吗?我去问问他在哪里买的。”一个男孩儿的声音紧接着说道。 年轻的先生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从牛车上艰难地踩着仆从的后背走了下来,努力模仿着大人们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这漆盂,是从何处买之?可否告知?” 年轻的先生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瞳,忽然想起了五十多年前,在林间询问他的那个小男孩。 很像。 “汝乃刘彘?”年轻的先生听到了方才牛车里的对话,想起刘盈的侄孙子里,有一个是叫这个名字。 “正是,吾乃胶东王刘彘。”相比仆从变得警戒的表情,男孩儿却挺起小胸膛,觉得自己就应该被人熟知。 虽然现在的太子,是这位胶东王的兄长。但年轻的先生,还是把手中的震仰盂递了过去。 男孩儿并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反射性地接过了这个漆盂。 年轻的先生低垂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善待此物。” 男孩儿看着这个年轻人把漆盂送给了他,转身就走,愣了一下。他只是报了个名字,原来这么有用啊? 想起来阿娇还在牛车上看着,男孩儿连忙嘱咐仆从去拿一贯钱给对方。 只是一个漆盂,给一贯钱已经是足够了。 在捧着漆盂往回走,打算向阿娇邀功的时候,男孩儿忽然觉得手中有清水荡出。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个精美的漆盂里,竟全是清水。 咦?他刚刚接过来的时候,有水的吗? “彘!汝真厉害!”牛车内,传来了阿娇赞叹的声音。 男孩儿转眼就把疑惑抛在了脑后,随手把漆盂中的清水倒在地上,递给仆从去清洗。 “阿娇,等下再看,吾让人去洗干净,莫脏了汝的衣裙。” 牛车继续往前行进,车轮压过了被水泼过的泥土。 又过了没多久,清水蒸发在了空气之中,只留下一道车辙,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