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五年，南京 盛夏的南京酷热难当，徐皇后已经是穿了最薄的纱衣，依然有些头晕目眩。 每当此时，她都会无比怀念过去还在BJ顺天府时的日子，那里虽然冬天难过了些，但夏天比起南京来倒是凉爽太多了。 也许是与她的想法一样，皇帝去年下诏，开始营建BJ的皇宫，并于今年开始伐木开采石料。 不过她觉得，她应该等不到BJ皇宫建成的那一天了…… 徐皇后在回到南京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想来之前在南方生活的时候年轻身体好，后来在北方天气适宜，现在年纪大了，身体娇惯，才越发承受不住。 她请御医也就是她表弟刘纯诊过脉了，吃药也解决不了她的病症，上次请脉之时，刘纯对她说她胸部的乳岩之症越发严重。 那病灶多年前如大棋子，不痛不痒，数十年后方为疮陷，以其疮形嵌凹似岩穴也，是为乳岩之症。而拖延到现今，情况已经极其危机。 她倒是早就在身体日渐衰败的这几年中，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命令刘纯不要对皇帝言明，因为她知道皇帝日理万机，连睡觉的时间都极少。更何况就算皇帝知晓，也无能为力，又何必平添困扰呢？ 还好这两年因为她年老色衰，皇帝并不与她同房，没有发现她身体的异样。她也故作大度，为他安排了几位妃子，王氏和吴氏都颇为受宠，想来就算她去了，皇帝也有人陪伴左右。 徐皇后坐在窗边，远远地眺望着北方。 “皇后，今天皇帝歇在惠妃那里了。”旁边伺候的大宫女见徐皇后看向北方，还以为皇后盼望着皇帝驾临，连忙低声汇报道。她一直跟在徐皇后身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苦痛，话语里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不甘。 徐皇后倒是早就习惯了，自从她发现自己身体有恙之后，就拒绝了皇帝的近身。本来情投意合的夫妻，在近几年也渐渐形同陌路。 不过，皇帝对待她的态度，确实很有问题。 上次见面，还因为一件小事，甩袖而走。还曾经因为她说起儿子的事情，指责过她干涉立储之事。 开什么玩笑？皇帝现在三个成了年的儿子全部都出自她的肚子，不管谁当未来的皇帝，都是她的儿子坐上那龙椅之位。 只是高煦和高燧性格很差，完全没有太子高炽品性佳，难道儿子的错处，为娘的不能说两句吗？ 徐皇后早就发现了皇帝自从登了基后，已经与往日有所不同。 他拿着先皇的折扇不离手，整个人变得喜怒不定…… 是了，每次他们言语不和，他都拿着那柄折扇…… “母后，今日可还好些？”太子朱高炽远远地走来，一进殿就关切地询问道。 自家的大儿子稳重沉静，天性纯明，知错就改，在徐皇后眼里是最适合不过的守成之君。大明两代皇帝都喜欢征战四方，朱高煦也是如此，若其继承皇位，则天下不得安宁。怎奈当年靖难之役，朱高煦跟随皇帝左右，屡建战功，皇帝认为其最像自己，多有赞誉。在封藩之后，朱高煦更是不肯去西南就任，至今依旧在南京逗留。 迟早，会成为大明祸患。 只是，自己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也管不了了。 徐皇后和朱高炽闲聊了两句，因为身体抱恙，徐皇后的精神并不是很好。 朱高炽其实早就知道母后已经病入膏肓，他在察觉出来异样之后，就逼问了给母后请脉的御医。虽然按照辈分，那刘纯还是他的表舅，但面对他自是不敢隐瞒。朱高炽多方查问，知道乳岩之症无药可医，只能含恨作罢。可怜他一国之太子，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多抽出时间来陪陪母后度过最后的时光。 想到这里，朱高炽就无法不对父皇产生怨恨。 只要再细心一些，肯定能发现母后的异样。 可是父皇，却完全不知情。 朱高炽知道母后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病情，便也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但每次见母后都心如刀割。 “以往北平将校之妻为我负戈守城，我很遗憾没有机会随皇帝北巡，去对她们一一加以慰劳了。”也许是身体熬到了极限，徐皇后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把心底所想的说了出来。 “母后说什么呢！儿子这就去对父皇说，等天气凉爽了就带母后去北巡。”朱高炽眼皮一跳，连忙道。 徐皇后虚弱地回以一笑。 ———————— 朱棣在听闻皇后大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地上跪着的刘纯正伏地汇报着皇后的病案，面对皇帝的震怒，他并没有太害怕。徐皇后留给皇帝的遗旨里，曾经提到过他，会保他一命。想来皇帝愧疚之下，再加上他是徐皇后表弟的身份，应该不会治他的隐瞒之罪。 况且，还有皇太子在。 朱棣跌坐在龙椅上，一时倒也没有想到要治御医的罪。他的心里，满是悔恨。 “殿内这么热，怎么不用冰？” “冰块储存不易，还是节省点为好。” …… “皇后今日为何看起来情绪不佳？” “昨夜因梦到我父，一夜未眠。” …… “皇后吃得太少了，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口味？这些都是皇后喜欢的菜式啊。” “午后贪食，已经吃过糍粑了。” …… 朱棣盯着桌上的五明扇，努力遏制自己想要撕碎它的欲望。 当初那个程聪，把这柄五明扇给他，真是不安好心！ 原来，皇后欺瞒他，都是在隐瞒自己的病症，没有其他意思！ 原来，他竟是误解皇后多年，竟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原来……原来说谎也不仅仅是为了欺骗…… ———————— 明成祖朱棣自徐皇后崩后，再没有立过皇后。 十五年后，朱棣病逝，享年六十五岁。 同年十二月，朱棣与徐皇后合葬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