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要与我死在一起呀,让我多么伤心。”我躲到自己的病房呜呜地哭起来,他的口中不住地轻声喊着华蓉的名字,引得有人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他不敢大声哭泣,他抑制住内心的哀伤,祈盼着华蓉能好起来,盼着她能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到四点半的时候,他听到华蓉的病房里传来一声“她醒了,能说话了”,他赶紧跑了过去。 果然华蓉醒来了,她竟然可以轻声地说话,她的爸爸正伏在她的嘴边听她说着什么,她的丈夫站在她父亲的身后。我挤到床的另一边,他想听到华蓉在说些什么。 华蓉的神色真是意想不到地好,从进医院到现在没有现在这样清醒过,我心里非常高兴。华蓉的父亲站起来,说华蓉要与他丈夫说话,于是起身让她丈夫坐下。他象她父亲一样伏在华蓉的唇边,华蓉的声音很轻,但我基本上可以听得到。 华蓉伸出手,他丈夫接住,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这时候他非常虔诚。华蓉喊他的名字,我没有听清,但他听到的话却是他没有想到的,让他心都碎了,是另一种心痛。 她对他说了许多话,大体上是说跟了她老公二十多年了,她老公从来没有疼过她、爱过她,从来都拿她对他的爱当成了对他的感激。可是她却一直爱着她。他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了,她还是爱他,一直都没有改变。直到遇到了我,她想出轨报复她,结果发现她却报复了她自己。 她的一句话使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对他老公说:“我以出轨玷污了我心中圣洁的爱,我没有勇气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我选择了死亡。原谅我吧,我到另一个世界里,我还会一直爱着你。” 我无法再听下去,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充当的是这样的角色!一种痛苦让他万分难过,是那种情感被欺骗的痛苦。他跑回到自己的病房里把头捂在被子里拼命地哭:“为什么老天要这样作弄我,让我的情感一次次被欺骗,还要充当她报复她丈夫的工具呀。” 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但是这里的事情他又不能脱开身,只好等下去,看来要由他们放他走才可以。 他到华蓉的病房门口示意旁边的人喊出她的丈夫和她父亲,他们都出来了。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他们让他现在就走开。华蓉的丈夫立刻就同意了,她的父亲还劝了他几句,让他天亮再说。问一下医生还要不要再观察一下。他说:“不用了,我没事了,请你们快去照看华蓉,我祝愿华蓉能早点好起来。” 突然,里面的人叫起来,“华蓉,华蓉,华蓉……”他们赶紧跑过去,看见华蓉的脸上一阵狰狞,浮着一种邪恶的仇恨一样的表情。渐渐地她沉静下来,招摇的手渐渐地放了下来,头朝一边斜了下去。几个人在摇着她的头和身子,继而大家都痛哭起来。 华蓉死了,她就这么死了,带着她的遗憾和愧疚永远离开了她爱的人,离开了她热爱的这个世界,在她临终的时候解开了她心中情感的谜团。 如果不是她最后的真情流露,我可能这一生都会认为她第一次自杀是为了他。其实都不是,她是多么孤独,连她的好姐妹朱曼丽都不能与她分担一点点女人心中脆弱和苦闷。我不怨她,抱怨死者是多么不敬,希望华蓉的美丽地英魂能够安息。她的心中无法言说的爱情令他感伤,在她和她的丈夫的情感生活中,到底是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爱,还是她的丈夫完全不理会她的情感,这个我已经无从得知了。他隐隐可以感知,一个男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是很难感受到自己意志之外的温情的,狂妄自大是成功男人的通病,也是女人情感和灵魂的致命杀手。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一个最爱的人,即使对方许许多多次背叛自己,伤害了自己,自己的心中还会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碰触到它就会感到疼痛。这是多么可贵的情爱呀,是月老真正结绳配对的爱人,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另一半。可是生活的无奈和一方的冷漠往往把它扼杀在痛苦的深渊,当那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匆匆走过的时候,或许你已经感受到了那份感动,可是有芜杂的生活里,它会被迅速冲淡,当你回首的时候,它已经走得很远很远。时间的车轮不会停下,爱情搭乘的快车也不会停下,错过了往往只留下一道伤痕,在心中,想起来的时候泛起淡淡的感伤,或者是撕裂般的疼痛。 我不是华蓉生命中的那颗太阳,只是一颗流星,从她的生命里匆匆划过,却不能在她的心灵上留下痕迹。他只是一束浮光,在她的世界闪着幽幽的邪恶的光芒,使她在痛苦的荒原上更加迷茫。她陷落在这个浮光里,她走进了迷途,看不到那一束阳光,浮光背后的黑暗,使她彻底绝望。他成了她的情感的杀手,把她送进了深渊,这使他感到无限内疚和悲哀。 处在他的情况下,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感受到情感的欺骗,心里产生无比的愤懑。也可能会有人因为受到欺骗,对华蓉极尽鄙视谩骂。可是我不能去那样待她,一来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用她的浮光使他走过了黑暗的日子,他应该感激她;二来他对心中有爱的人都抱有几分敬重,一个人在黑暗的无边的荒原上走错了方向,可能是无法避免的。他一点都不恨她,她作为一个情爱的祭祀品,他对她是顶礼膜拜的。他感伤她的丈夫,为她的丈夫惋惜,他错过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也许在将来的日子里,权利和世俗的浮华都散尽以后,他会感受到丝丝的痛。但愿那丝丝的痛能够引导他在来世,或者另一个世界里与华蓉再次相遇,紧紧拥抱华蓉,在圣洁的爱里沐浴。 我没有立刻离开苏州,他始终躲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华蓉的尸骨化为一阵轻烟,看着华蓉的芳容在一阵丧乐声里安放在一个美丽的花丛里,她的芳魂可以安静地在那个的匣子里安息了。她的新家成了我到苏州的一个落脚之处,每到苏州他都要去看她。每年清明,他朋友都会为她给她送去一束带着清香的黄菊,她的灵魂留在他的记忆里,象一抹流星,总在不经意的夜空划过…… 华蓉安葬的那天夜里,我到苏州西郊工业园区的一个广场上痛哭了一夜。他不知道是为了华蓉的死而伤心,还是为了自己命运而哭诉。几年来的所有磨难和委屈一下子都倾泄而出。后半夜的时候,他哭累了,就伏在一张的长椅上睡觉。虽然天已经是七月,可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很冷,这个世界一样很冷。他的心里再也感受不到华蓉那样的温暖,虽然她对他不是出于真正的爱,可是她始终用她的温情让他走出阴霾,始终用她的爱心让他再一次看到阳光。现在她死了,还能有谁在他伤感的时候来安慰他呢,他的心底的悲伤还能有谁去聆听呢。 天明的时候,他就坐上了去徐州的列车,他没有选择,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苏州。 出了徐州火车站,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好远,突然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胡同。他找了一辆车把他送到汽车站,司机拼命地向他要钱,就那一次,他对徐州的感觉真是遭透了。仅一点点的路程,司机向他要二十元,他拿出五十元给他说“不用找了”,可惜那个司机并没有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丝毫损伤,反而嘻皮笑脸的说声“谢谢”。他感到那里的人神经真是麻木透了,就司机那样的人准让徐州丢尽了面子。 我的家在苏北的一个小县城,正是因为小,很容易有人对号入座,看来想把后面的事情叙述清楚,非要有几个地名不可,权且把他们县称为滨县,把他们老家所在的乡就叫故镇吧,其它的名称也只好虚构了。请看到这部小说的朋友们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都当作是完全的虚构吧,如果读者能从小说中理解小说的思想也就够了。 我到滨县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打的到故镇去,需要100多元的费用,还不如在县城里住上一宿,明天再回家。他到一家旅舍住下来,哪里也不想去,倒头便睡了。 几年间,他只是偶尔回来看望一下父母。在上海的时候,他怕别人知道自己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做事,所以总是谎称很忙,回到家一两天就回上海。这次回来,忽然感觉这里很陌生,特别是街道改建,新区开发,原来的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了。全国都在忙着修路建楼房铺路,滨县也不例外。 我家的房子在本地已经算是很破旧,站在门口,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回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建个新房子。三年前到上海的时候,计划着等赚到十万块钱,日子就会好过了。可是现在要建个楼房,就要花下去不少,而且家乡人手里的钱好象也在迅速增多。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冒出那么多的楼房来呢。 他爸妈听说他回来不走了,都非常高兴。他刚坐下几分钟,他们就央着他快点把儿媳妇给他们带回来。他心里烦闷,就没有跟他们多磨蹭。 他爸妈离不开她们结婚时的老宅和那几间已经破旧的老房子,只要我一回来,他们就回到他们的老房子里去,好象只有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他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简单地打扫以后,就把装着孟玉蓉来信的盒子抱着坐在凉水泥地板上。从第一封开始,读下去,马上,他的心就回到了那太湖的秋水边上了。 太湖岸边,那丝丝的和风,飘荡着岸边灯光的湖水,远山和那碎玉般从女孩子口中蹦出的连珠妙语,一一映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激动着,快乐着,幸福着,悸动着,焦灼着,几年来的万种滋味都渐次从心头掠过,泪水不知道不觉间就流了满面。这几年,他一直在不安份的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可是到现在却变得一无所有。自己万分珍爱的孟玉蓉不觉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华蓉那个隔代的女人也香消玉殒,他的情感世界一下子回到了蛮荒的原始状态。可是他的心中多了那么多隐痛,多了那么多难以言说的感伤,人世间的情和爱是不可以执意追索的。一位朋友说过,多情之人必是伤情之人。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什么教人生教人死,还教人生不如死。 在一阵哭泣之后,他拿起打火机,点燃了第一封信,慢慢地放进洗脸盆里,好象心也随着那雄雄的火苗飘然而去,化为一阵轻烟,飘向虚无缥渺的太空里去了。他拆开第二封信,放进去,烈焰烤得他的心都要焦灼了。顺着那些编号,他每一封看下去,看完以后,就点起来放到那个逐渐变黑脸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