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浑浑噩噩地从自行车的后座上滑了下来。 二伯家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个个都红了双眼,额头缠着缟素。 虽然已经有了一路上的思想准备,但看到此情此景,秦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二伯去世了? 为什么?! 他甚为惊讶。 随之而来,脑海里冒出了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是二伯? 这一问,并不是要谴责那该死的另有其人,而是惊骇于这一切来的也太过于突然和巧合了! 想起昨夜,自己突发奇想的串门。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而今看来,竟是成全了自己和二伯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难道是冥冥之中,天意昭现,专门提醒自己前去和二伯告别,再见他最后一面吗?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又来了: ——为什么是他? ——他又哪里有那么特殊,竟值得老天爷专门跑腿来给他提醒? 满院的悲戚声中,秦风却是通体如冰。 他宁可相信是自己多虑了。 但一想起昨夜二伯那奇怪的言语,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就觉得这一切的巧合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在跟他捉迷藏。 秦风并不是一个笨小孩,相比于同龄的孩子,他聪明了很多,小学六年,他的成绩在每一年里都是名列前茅的。 也正是因为这份超脱常人的聪慧,才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潜藏在这场生离死别之中的不同寻常。 “风娃子啊,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自己。” 一只皮肤皲裂、布满老茧的手掌搭在了秦风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是奶奶。 秦风抬头看去,奶奶的脸上满是悲戚,眼眶微红,但却倔强的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然而,她却允许秦风掉下泪来。 说来也怪,本因惊诧而陷入麻木的秦风,在这一刻,竟是泪如泉涌,再也收不住了。 无它,俱是因为,二伯对他是真的好! 这份迟来的因亲情而牵绊出的泪水,终于前来报到了。 “呜呜呜……” 一发而不可收拾,秦风抱着奶奶,痛哭流涕。 …… 是夜。 二伯的灵柩摆在中厅。 这间在往常的夜里俱是欢声和笑语的屋子,在今夜,终究也卸下了所有的欢乐,和世人同悲共泣。 秦风已经披上了一身白衣。 面朝灵柩,双膝跪地,他要为二伯守灵。 …… 昏黄而摇曳的烛火,将夜色越摇越深。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 秦风很困了,思绪越来越不在线,下一刻,他沉重的眼皮,竟是不自觉地闭拢在了一起。 一秒入睡! 睡梦中,他似乎走了很久,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他正在做着什么,耳边总有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 沙沙…… 沙沙…… 秦风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神里满是疑惑与警觉。 他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已昏昏欲睡,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沙沙…… 沙沙…… 尽管他已经醒了过来,但梦里的声音却依然在现实中回响! ——怎么回事?! 秦风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第一反应,是唤醒身边的叔叔伯伯,亦或是任何一位长辈。 但下一刻,他犹豫了—— 他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无论怎么说,都绕不过昨晚的事情,到时候,会不会被家里的长辈埋怨自己,为何不提前做出提醒,好避免二伯这次意外的死亡? 亦或是怀疑起自己和二伯的死亡,是否有牵扯? 恶鬼附身? 不行,不能讲! 小小的秦风,虽然人不大,但他那小小的脑袋瓜里,却也能够理清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在农村这个愚昧的环境里面代表着什么。 他可不想被人围观指点、跳着大神给他驱邪。 秦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也许那奇怪的响声,只不过就是自己的幻听罢了。 怕它作甚! 沙沙、沙沙…… 响声继续,响个不停,但除了此外,确实也并没有其他胡思乱想中的诡异事件发生。 秦风长吁了一口气,暗暗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但就在此时,“呼”的一声! 一股邪风直破门窗,穿堂入室,直吹地灵柩前的烛火飘摇不定,颤若欲息,仿若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行将倾覆。 秦风霎时瞪圆了双眼! 来了、来了! 我嘞个老天爷啊,竟然真的闹鬼了不成?! 此刻,他的身体因为恐惧,甚至比那烛火都要颤抖地厉害。 但烛火虽颤,却未曾止息。 依旧顽强地在这深夜里,破开夜色,绽放光亮,仿若结界一般,守护着烛火所覆盖之下的那一片方圆之地。 眼见如此,那一股邪风似是不肯罢休。 “呼!——” 又是一阵翻涌,像是荒野里起了一阵狼嚎。 冷寂且幽怖。 秦风发现,随着狂风的呼啸,此前那萦绕耳畔的“沙沙”声响,竟也如水涨船高般地,提高了好些分贝。 像是故意要较劲一般,声入人耳,两者竟是不遑多让! 下一刻,邪风背后的那个存在,如果它确实存在的话,那它似乎是被彻底激怒了。 “呼——” 又是一道巨大的风声,这一次,简直如天地呜咽。 那声量,绝对是秦风听过的最刺耳、最恐怖的声音。 甚至于,已经不是任何生灵可以发出来的声响。 简直如天塌地陷了一般! 随着这道风声响起,一股狂暴且肆虐的乱流,携卷着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仿若洪水一般,灌进了堂屋,横冲直撞! 首当其冲,便是秦风那小小的身子骨! 一刹那间,他的胸膛,仿佛被一头野兽给狠狠地踢了一脚,剧痛之外,似是已经变形且凹陷了下去,连呼吸间的起伏都成了一件难事! 顷刻之间,浓重的窒息之感向他包裹而来…… 秦风危在旦夕。 在这个紧要关头,也不知为何,仿佛冥冥中的指引,他向着灵柩前的那一点烛火望去。 烛火虽弱,但却荧荧不灭。 然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那根正在燃烧烛火的蜡烛,在那道乱流闯进小屋之后,竟然仿若三伏天里的雪糕,飞速地融化了起来! 那速度,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蜡烛所燃烧的速度! 电光火石之间,秦风抓住了利害—— 这烛火,一定不能熄灭! 他憋着一口气,忍者胸口的疼痛,忍者窒息的折磨,顶着肆虐的邪风与乱流,开始向着灵柩前的案桌,向着那一点飘摇欲坠的烛火,匍匐而去。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好似背负了一座大山在前进。 乱流如刀割,在他的身上、脸上,划出了无数细密的刀口。 鲜血,如水一般渗出! 但秦风咬紧了牙关,继续前进。 他虽然不明白这一切离奇的事件出现的缘由,他虽然也会因未知的恐惧而颤栗,他甚至不知道结果是否如他所猜想的那样—— 但他就是不想轻易地罢休! 人死为大,在这个守灵之夜,他一定要保证二伯的灵柩不受侵犯! 这同时也是他的自救! 接着向前…… 三步、四步…… 短暂却漫长的一路,终于被他走到了终点! 秦风跪在案台前,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小手,从案台之下,拿起了一支备用的蜡烛,对准了桌台上的那一点已经燃烧到了屁股、只剩下绿豆般大小的火焰—— 引火,点亮! 刹那间,昏黄的中厅里,消了几分黯淡,涨了万缕金光! 但秦风还嫌不够,一口气又拿起了剩下的那两根蜡烛,继续点上,立在左右。 这下子,三支蜡烛并列燃烧,屋内简直亮若白昼。 下一刻,出乎秦风预料的,“啪啪啪”的一连串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那本是敞开的门窗,竟然自动关闭了! 这是? 秦风突然产生了一种关门打狗的错觉。 因为他看到,在这间已经被封闭了的小屋内,那辉煌而亮堂的烛光,还有那如洪水一般汹涌的乱流,竟然犹如活物一般,缠斗了起来! 但与此同时,秦风也看到,那案台上的蜡烛,竟是更加飞速地融化了起来—— 第一根,转瞬即灭,第二根也飞速地燃烧到了尾部! 眼看第三根就要步入后尘,秦风有些慌了神。 案台下备用的蜡烛已经没有了,要是这三根蜡烛都燃烧完的话,那刚才的所有努力,岂不是都要前功尽弃了?! 就在此时—— “沙沙、沙沙……” 此前于秦风的梦中被带出来的回响,竟然也加入了战斗,并且逐渐占据了上风,在声量上终于压过了那乱流的呼嚎! 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少顷之后,在一番较持之下,最终,“啪”的一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合在了一起! 呼啸的邪风、肆虐的乱流随之而销声匿迹。 三支蜡烛,刚好留下一支! 明亮的烛光,照在秦风的身上,令他有一股暖洋洋的舒适。 妥了? 眼见如此,秦风终于大舒了一口气。 但不知为何,当他再次望向门外那深邃的夜色,却发现那无穷无尽的黑夜里,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什么。 总觉得有莫大的恐怖,潜藏在了其中! 不可知,不可探,不可触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