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术后
手术成功了。不过,并不是说手脚又长出来了。只是止住了血而已。 躺在床上的李娜,失去了前端变得圆钝的肘部和膝盖,看起来很是凄惨。 李娜仅存的左手臂上插着点滴,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麻醉早就过了,她应该是有意识的,但她和坐在床边没有靠背的椅子上的陈辉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出话来。 不久,陈辉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 “啊?你要去哪儿啊!?” 李娜一脸意外地睁大眼睛。 “不,我要回自己家……” “哦,对,是这样呢……” 陈辉伸出右手,又慌忙缩了回去,然后伸出左手,轻轻地握住了李娜的左手手指。其实不是想握手,所以用右手也没关系,只是他对于如何对待身心都受了伤的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会来看你的。明天也来,后天也来……” 以后会怎样,他没有余力去想。一片黑暗得看不清前方一寸的未来。他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在拖延问题,但也只能说出些含糊的安慰话语。 “手术费什么的,怎么办的?” “我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所以还是有些存款的。” 关于手术费是这样。但是,为数不多的存款已经花光了。住院费以后还得想办法筹集。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从窗外传来的嘈杂声,人们生活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遥远。 陈辉转身要离开房间时,背后传来一声“喂”。 他再次回头,看到李娜脸上带着些许羞涩,手指放在嘴唇上。 “这种时候,分别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呢?” 她发出了讨好男人的、甜腻的声音。 如果是几天前平静的日常生活,他可能会高兴得跳起来。但现在,她的这份好意、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让人不得不思考。 一起越过了生死线,他是有些自满,觉得自己得到了相应的评价。但她现在所寻求的不是爱的证明,更多的是想要一种能留住男人的保证之类的意味吧。 陈辉虽然明白这些,但还是把涌起的不满都咽了下去。 在这里拒绝她的诱惑,只会让她更加不安吧。自己是个会被女人的魅力迷惑、像牛马一样工作的男人,这样也挺好。 他俯身贴近躺在床上的李娜,嘴唇相触。两人的皮肤都没有水分,只是干巴巴的皮肤贴在了一起。 虽说不是那种会为恋爱而恋爱的年纪了,但没想到初吻会这么苦涩。 他移开脸,微微露出笑容,然后离开了房间。他再也无法在病房里多待了。他都快为自己的凄惨哭出来了。李娜现在大概也在独自哭泣吧。 他们虽然共同有着同样的不安和烦恼,但心却无法相通。 陈辉作为一名独行猎手在活动。 无法将敌人逼入绝境,也无法对付多数敌人。他寻找并狙击从群体中脱离的小型变种生物。虽然效率低下,但他别无他法。 按照猎手办公室的规定,猎手要将击倒的变种生物身体的一部分切割下来作为证据提交。 由于他主要以步枪远距离射击为攻击方式,所以从击倒敌人到去取证据,他得走上几十米。 在直射的阳光下,他不得不在崎岖不平、岩石突兀的小道上多次往返。 无论能否击倒敌人,陈辉的体力都在不断被消耗。 在他到达被击倒的尸体旁之前,他的猎物多次被其他由多人组成的团队抢走。 名义上,猎手之间禁止互相残杀,但由于并没有特别的监管,所以不能轻信。 当一群手持武器的人围住少数人时,人会变得无比傲慢。陈辉很清楚这一点。 他能轻易想象到争论之后自己被杀的场景。 所以当猎物被抢走时,他选择默默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每次忍受世间的不公时,他都觉得身体变得愈发沉重。 他也曾想向猎手办公室报告犬蜘蛛的信息以获取情报费,但这已经有人报告过了,而且他弄瞎一只犬蜘蛛眼睛的事也完全没被考虑在内。 之后,他听说那群犬蜘蛛轻易就被一支老练的猎手团队猎杀,拿去换酒钱了。 他只是有点在意那群小犬蜘蛛后来怎么样了,但还是摇了摇头决定忘掉。 如果几十只小犬蜘蛛全部长大成虫,袭击城镇的话,城镇很快就会毁灭。 而且,在被吃掉手脚的李娜面前,他绝不能说那些小家伙可怜之类的话。 在还不知道如何偿还利用爱、蒙蔽其双眼的罪过的情况下,那可怜的变种生物母子就消失在了沙地中。 人们常说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但是,不装模作样地真正理解这句话含义的人又有多少呢? 把孩子的首级扔过去,指着动摇的人高笑着说他是蠢货,这就是理解现实的了不起的猎手吗? 只有这点他无法认同。 他重复着从早上去狩猎变种生物,傍晚去医院探望(李娜)的生活循环。 李娜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她每天的表现都不一样。有时会温柔地安慰陈辉,有时又会激烈地责骂他。 陈辉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不管过程如何,他没能保护好她是事实。 无论她是狂躁还是抑郁,在分别的时候,她总是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恳请他“希望你再来”,这点一直没变。 李娜需要他,这是陈辉心中仅存的希望和快乐。 但是,仅靠这点支撑生活太微弱了。 他身心俱疲。他有时为了赚钱会进行鲁莽的狩猎,更痛苦的是看不到这种生活有改善的出路。 如果能知道终有一天会变好,那还能忍受现在的痛苦。 但如果痛苦到最后只能暴尸荒野,那这不是地狱又是什么呢? 李娜也是如此。她失去了手脚,别说是作为猎手活动了,就连日常生活都无法自理。今天活着,明天活下去,然后呢? 陈辉不在的时候,她只是独自望着天花板,仿佛要被不安压垮似的等待着。 陈辉一天中盯着步枪发呆的时间增多了。该向哪里开枪呢,虽然这杀人的工具不会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