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酒精、男人们的汗味和污垢。　　 陈辉在浑浊的空气中径直前行。他双肩分别扛着步枪和冷藏箱，但他步伐沉稳，让人感觉不到箱子的重量。　　 这是一家设有酒吧的猎人办公室。陈辉在昏暗且嘎吱作响的地板上前行，没有人注意到他。陈辉对其他人也不感兴趣。　　 柜台里，一个男人一脸无趣地擦拭着并不脏的玻璃杯，他是这家店的老板。　　 陈辉随意地把扛着的冷藏箱放在柜台上。　　 “这是杀手猿的首级。把赏金给我。”　　 老板只是瞥了陈辉一眼，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又低下头开始擦玻璃杯。　　 “把赏金给我。”　　 陈辉把冷藏箱朝着老板打开让他看。巨大猿猴的头颅露了出来，腐臭的血腥味在周围弥漫开来。　　 虽说叫冷藏箱，但里面并没有放冰块，只是用来密封而已，所以在这个酷热的世界里，东西腐烂得很快。　　 混合着巨大猿猴野性气味的强烈臭味，就连打开箱子的陈辉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本应习惯了恶臭的赏金猎人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能听到几声咂舌声。　　 “听到了，别这么干啊。”　　 “听到了就回应啊，履行你的职责。”　　 老板不回答。只是一脸不高兴，皱纹更深了。　　 他从里面的保险柜里拿出几个几厘米大的长方形塑料盒子，重重地放在柜台上。　　 透明盒子里装着更小的长方形金块。　　 在国家、政府无法正常运转的情况下，纸币无法使用。如果没有能保证其价值的人，纸就只是纸而已。　　 能被信任的东西大概只有盐、金子和钻石之类的，但用盐来购物的话，难点在于必须大量准备。　　 即使只是去平常购物，也要在包里装满盐，每次大笔交易时都必须准备盐的集装箱，所以它作为货币还是不太合适。　　 钻石的流通量少，纯度和大小也参差不齐，很难统一其价值。　　 就这样，因为金子价值高且易于加工，所以被选作了货币，但在交易砂金的过程中可能会有损耗，而裸露的小颗粒或金属片经常会发生丢失的麻烦。　　 历经波折、反复尝试后，把几克金子用塑料盒子封装起来，制成了便于使用的大小，这种被称为“信用点”的货币诞生了。　　 柜台上放着的那几个信用点，陈辉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去碰。　　 “喂，不够啊。”　　 老板又一次公然无视了他。他背过身去，好像在说赶紧走，又开始擦玻璃杯了。　　 是那种认为只要无视对方就能在精神上占据优势的人种吗？　　 陈辉已经不只是烦躁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乎耍赖的想法，觉得既然对方都这么对自己了，那自己也有权反击。　　 他把步枪从肩上拿下来，单手拿着，抵在老板的背上。　　 “把钱拿出来。”　　 老板惊慌地转过身来，想用手拨开枪口，但陈辉好像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坏笑着轻轻一抬就躲开了。　　 满脸怒气的老板怒目而视，但他有点退缩，所以没什么威慑力。　　 “你，疯了吗？”　　 “你以为这个镇上有正常人吗？”　　 猎人守护着小镇免受变种人的侵害，是在这个沙石世界中确保人类有容身之地的关键防御力量。　　 如果在猎人办公室里进行抢劫之类的事，很快就会被镇上的权贵悬赏追捕。　　 但是，陈辉却一副自己没有错的样子，理直气壮。　　 “我只是说让你把赏金正确地付给我而已。我有做错什么吗？”　　 老板没有回答，只是满脸不高兴，好像在抗议，但在陈辉看来，他没有义务去讨好一个想私吞赏金的人。　　 虽然把枪口放低了，但他那仿佛能射穿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老板的手。　　 不久，柜台上又放上了一些信用点。　　 陈辉用眼睛数了数，确认无误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皮袋子，把信用点扔了进去。　　 “希望你别再做这么无聊的刁难了。猎人办公室的品位都被你拉低了。”　　 撂下这句话后，陈辉转身离开了酒吧。　　 老板盯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嘟囔着。　　 “哼，讨食的野狗还挺神气……”　　 就在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的瞬间，一阵风掠过，脸颊生疼，后面架子上的一个酒瓶碎了。　　 带着水腥味的酒和玻璃碎片洒落在木板铺成的地板上。　　 老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勉强让自己因恐惧而僵硬的脸动起来，视线前方是本应已经离开的陈辉。　　 陈辉正用充满明显杀意的眼神端着步枪，那可不是刚才互相挖苦时的样子了。　　 老板吓得瘫坐在地上。　　 陈辉看了他那副样子一会儿，觉得很无趣，哼了一声，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柜台内侧满是廉价酒和尿液，打扫起来会很麻烦吧，但那不是陈辉要操心的事了。　　 陈辉在猎人办公室领取了赏金后，正返回维修厂。　　 他来到厂长办公室，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桌子上堆着相当于赏金九成的信用点。　　 “请进行这次的支付，还有维修以及燃料弹药的补给。”　　 陈辉的声音略带生硬。倒不是眼前的男人有什么问题。这是他努力不把刚才在猎人办公室留下的不愉快表现出来，压抑感情的结果。　　 一个穿着白大褂，厚厚的眼镜后面总是挂着一丝浅笑的男人。他叫马尔科。　　 比起管理工厂，他作为研究者、开发者的色彩更浓，周围的人都称呼他为博士。　　 这个城市及其周边没有学会。他也没有提交过论文。　　 但是从他那包含着一种沉迷研究的艺术家气质的表情，以及他开发的各种兵器来看，没有人对称呼他为博士有异议。　　 说起来有点孩子气，他被称作厂长时，即使明白是在叫自己，也不会回应。　　 马尔科拿起装着钱的塑料盒子，一个一个地扔进桌子上的方形机器里。这是个在数信用点的同时，还能鉴别钱真伪的装置。　　 数完后，显示出了数值。马尔科脸上的浅笑消失了，他交替看着那堆信用点和陈辉的脸。他挑出一些信用点，推回到陈辉面前。　　 陈辉正戒备着，心想难道里面混有假币，马尔科却满面笑容地说：　　 “这是找零哦。”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呀，你不是为了还贷款，每次猎杀悬赏目标后都这样支付信用点的吗？”　　 “确实是这样，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还完了）。”　　 “也不算快啦。从那时候起都已经五年了。”　　 马尔科抬头望着天花板，回忆起过去。那个看起来和钱无缘的脏兮兮的少年，以及失去手脚、眼神空洞的少女的样子，到现在他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那时候我很惊讶呢。他们突然就来了，还说什么愿意做任何事，只求给那女孩装上义肢。”　　 回忆起往事，马尔科笑了起来。陈辉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听说博士这里在找人体实验的材料。所以我想，哪怕是用我自己来交换也行……”　　 “真过分啊。你居然相信那种谣言？”　　 “就算是奇怪的谣言，当时除了相信它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每说一句话，他都感觉舌根处有苦涩的东西渗出来。　　 “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除了性命，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东西了……”　　 这句话，究竟是对着过去说的，还是对着现在说的，又或者是对着别的什么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