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被绿的城　　 飞越了延绵起伏的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穿过漫无边际的黄土高原，跨过梁山，科研小组乘坐的班机终于来到了关陇平原上空。因为已经进入五月份，平原上的庄稼正在茁壮成长，从飞机上望下去碧绿的一片，如同一汪深沉的湖水，而那些村庄更像是湖中矗立的岛屿。这里是我国的粮食主产区之一，作为主攻农作物研究的忠良植物研究所，邱云岚曾不止一次带队前往关陇平原考察，西京，那座被植物占领的城市就在这平原腹地的正南方。　　 飞机在秦城国际机场平稳着陆，有政府工作人员早已在现场等候，引导他们前往就近的宾馆安排住宿。小组成员想多了解一些城里的情况，工作人员的回答是一概不知，只说稍后会有人联系他们另作安排，然后便礼貌地离开了，保密工作做得非常扎实。既来之则安之，科研小组放好行李，组织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准备明天一早直接奔赴主城区。许多问题，单靠别人传递的信息并不足以了解真相，必须自己前往现场进行深层次的调查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能抓住问题的本质，这是他们多年来在工作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下午忽然有人来访，见了面才知道是柳岸山，他和所在研究团队也参与了此次植物异常生长现象的研究，并对当地政府的决策产生了重要影响，邱云岚和小组成员的住宿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经过简单的叙旧，柳岸山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将近期自己团队调查的情况，配合着视频简单介绍了一下。　　 当前，在军队和公安系统的全力配合下，整个城市的居民都已经进行了撤离，户籍不在本市的一律返回户籍所在地，本市居民能够投奔亲友的尽量去投奔，实在无处可去的居民被安排在城市周边大大小小几十个临时居住点，由政府部门负责日常生活保障品的调配。军队对城区进行了全方位封锁，严禁闲杂人等入内，同时大规模调动重型机械从外围开始对植物进行清理，但是进展缓慢，因为被清除的植物扎根地下深达数十米，很难被彻底清除，而残留的根系又很快萌发新的枝叶重新占领原来的位置，真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自全国各地的三十几支研究团队，对这些疯长的植物进行样本采集分析，发现这些植物的基因组全都发生了变异，补齐了基因链中的某些生长缺陷，突破了禁锢生长的枷锁，可以说进化得更完善，但也更加不可控制。截至目前，导致这些植物发生变异的根源依然毫无头绪。　　 当邱云岚提出与其他小组的研究人员面对面进行交流时，柳岸山忽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抬起头：“这正是我最后要告诉你们的信息。这些植物看似没有攻击性，却存在着巨大危险，之前来到这里的研究团队，凡是进入城市深处的就再也没出来，失去了所有联系。我们派遣直升机在城市上空进行搜寻，但是植物太茂盛，根本看不到地面，无奈向军方发出请求，派遣了好几支特遣队进入城区深处进行搜救，至今未果。”　　 听到这里，大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这次的科研工作远没有当初想得那么容易，可以想见，这些科研人员必然是带了无线通信设备进入城区的，如果说失去所有联系，那就是连通讯设备都失灵了，这可不是植物能导致的结果，因为能够阻断或者破坏通讯讯号的植物他们至今还未听说过。邱云岚觉得科研小组要对下一步计划做些调整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可能多地从柳岸山这里了解情况。　　 “我向本次危机处置领导小组的负责同志做了申请，已经把失踪团队前期收集到的所有资料汇总到了一起，希望能通过分析这些资料，找到处理这些植物的方法。你来了就太好了，和我一起做吧。”柳岸山看着邱云岚，眼中难掩期待。　　 “我想先到城区看看那些植物的生长情况，采集所需的样本，以便为下一步研究做准备。”邱云岚有自己的计划，没有马上答应他。　　 “不要去，真的很危险，你需要什么样本我们可以申请军方帮助采集，自己不要去。”柳岸山有些紧张，似乎很不愿意看到邱云岚他们涉足这片神秘之地。　　 “师兄，你忘了当年导师告诫我们的话了？到现场去，一定要到第一现场去，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摘一片叶子揣在怀里，你忘了？”邱云岚盯着他，直白而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问题远比你看到得严重，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科研人员可用了。这次来的都是国内顶尖的植物科研团队，大部分进入城区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团队在研究无果后开始打退堂鼓，建议政府一把火烧了这些植物，防止其继续对外蔓延。”柳岸山情绪忽然变得很低落，也让几人理解了他的担忧。　　 “他们疯了吗？那可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一座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城，怎么可以放火烧了，而且烧了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邱云岚听了顿时愤怒起来，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出的这个馊主意，这也配称为植物学家？　　 “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是危机处理领导小组已经开始讨论这个方案，而且据我所知，通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一道加快对这些前期研究资料的分析，不要再从头开始了，因为我们可能已经没有时间了。”柳岸山忽然变得很急躁，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风轻云淡、泰然自若。　　 “这样可好，我们兵分两路，你和你的团队先对这些资料进行分析，我带领我们小组明天去看看，回来咱们再携手破解这些问题如何？”柳岸山的意见显然不能被忽略，但自己团队的计划也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于是邱云岚抛出了自己的“两全法”，也算是半步妥协。　　 “我……我现在已经没有团队了，那天我们本来要一起进入城区密林深处，但是我身体不舒服没有跟着去，而他们再也没回来。”泪光在柳岸山眼中闪现了一下急忙用手遮住，这件事明显切中了他的痛处。　　 邱云岚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再考虑考虑，然后送走了他。柳岸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植物学科研人员，曾在该领域取得众多突破，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轻易不会向困难低头，这次他一再阻止云岚他们进入主城区，充分说明其中的潜在危险已经超乎了人们的想象。但是，邱云岚也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不是因为坚持这些原则，她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因此，不管这座城区密林是如何凶险，她都觉得进去看看才安心。不过，要去看哪里，看什么，怎么看？她和团队必须有一个准确的目标，不能盲目，否则极有可能把自己和团队带入绝境。　　 邱云岚把柳岸山留下的资料简略地翻了一下，虽然是好几个研究团队的考察成果，但是内容大同小异，可供参考的价值并不多，不过其中一条记录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知信植物研究所所长吕知信留下的笔记，他发现所有发生变异的巨大植物都处于花期，变异源很可能是某种传播的花粉或是昆虫。看到这条记录，邱云岚立刻对照了所有已经变异的植物名录，结果发现植物变异真的与其花期非常吻合，但是也不全是，因为入春以后最早开花的一批观赏植物并未在列。邱云岚认为这应该是他们小组此次研究的一个切入点，于是将有价值的资料筛选出来，整理后上传到工作群，然后梳洗一番上床休息。　　 柳岸山传递的信息对大家触动很大，但邱云岚并不打算轻易改变与团队当初定下的考察计划，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召集小组成员带齐设备，准备向城区进发。说城区其实也不准确，因为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设在本市的省植物研究所。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物种发生变异很可能与当地的科研工作有关，要是本地的植物研究所在研究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故，或者是研究出了某些变异的植物种类，从而导致当前城市植物的大规模变异也未可知。即便不是研究所致，那么本市的研究团队对这些变异植物的研究肯定也是最早的，手里掌握着第一手资料，这对他们开展下一步的研究很重要。昨天晚上，邱云岚翻阅了柳岸山留下的诸多资料，但唯独没有看到当地植物研究所的内容，她猜想资料应该还在研究大楼里没有被带出来，而这个研究所的位置处于城市的东南方，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塬上，那里也是本地规模最大的植物园，植物种类繁多而集中，便于他们对变异植物种群进行综合分析。　　 当科研小组跨出酒店大门时，柳岸山正等在外面，虽然脸上带着微笑，却难以掩饰精神上的疲态，很显然他昨晚没睡好，或者说压根没睡。小组成员礼节性地向他打声招呼，就这样走过去，柳岸山却早一步拦在面前：“都想好了吗？”　　 “师兄，你是了解我的，既然来了，总该要去看看的。”邱云岚的态度依然坚决，也很明确。　　 “那跟我走吧。”柳岸山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几个身着军装的军人从旁边走上前来帮小组成员提行李，这样的变故让大家感到很错愕。柳岸山转过头来笑了笑说道：“别紧张，这些是军队派来协助我们工作并负责我们安全的战士。你们不是要去城区实地考察吗？现在地面上车辆无法通行，所以我特别申请了直升机送我们过去，这样可以在空中看到城市的全貌，也可以更快更安全地到达指定地点。”　　 “师兄，你……要和我们一起吗？”柳岸山的转变太快，让邱云岚略感诧异。　　 “上次，我因为身体的缘故错过和团队一起进入城区的机会，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走吧。”说完，柳岸山长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向前走去。这一刻，邱云岚深深感受到了失去团队对柳岸山内心造成的伤害，如果再不行动，那份自责与内疚迟早会将他压垮。　　 他们此次乘坐的是军用直升机，载重量很大，除了柳岸山和科研小组五人，随行的还有十名全副武装的战士，这么大阵仗的考察于他们研究所还是第一次。根据柳岸山的介绍，虽然还不知道研究团队失踪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城区丛林中的潜在危险是确定的，而且极有可能针对的就是科研人员，所以军方也特别加强了他们的安全防护。这十名战士只是先遣队，此时正有数架战斗直升机在机场待命，一旦遇到难以控制的局面，这些直升机会在接到求救信号十分钟内抵达现场进行支援。　　 一座被绿的城，这是邱云岚在空中看到主城区的第一印象，那些原本高耸入云的楼宇此时都已淹没在了巨大的树冠之中，古城墙、钟鼓楼、小雁塔、鸿鹄塔、电视塔，那些之前处在城市中轴线上，记录了城市进化历程的标志性建筑也已难觅踪迹，星罗棋布的文化广场、密如蛛丝的交通路网基本已被高大的乔木所占据，偶尔从密林中漏出的高楼一角方能让人记忆起这里不久前还是一座繁华的都市，而不是眼下看到的热带雨林。飞机上看到的情况比之视频看到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一座丛林取代了另一座丛林，大自然果然充满了奇迹。”邱云岚不由发出了感叹。人类文明开启之前，关陇平原上必然也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近几千年来逐渐为人类所蚕食，直至被钢筋混凝土筑起的丛林所取代。然而此时，似乎到了绝地反击的时刻，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短短几周时间便重新占领了这里，将人类赶了出去，将现代文明创造的一切全部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人类的发展在这座城市遭受到大自然前所未有的挑战。这里会不会如同一颗火种向外蔓延，就如同数千年前人类社会在此地崛起，植物们将再次主导地球，建立起新的生态文明？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脑洞大到连邱云岚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无论未来如何，作为人类一员，一切对人类发展之路构成威胁的存在，他们小组都有责任去阻止。　　 城市周围一排排的白色帐篷如同项链一般点缀着这片苍翠的城市，又如同堡垒，坚守着人类的防线，阻拦着植物的扩张，双方势均力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攻守阵营。但是大家心里清楚，这种对峙迟早会被打破，因为植物的扩张从来不是靠着发达的根系，而是种子，等到它们的果实成熟，才是生态灾难的开始。面对这种变异物种，谁也不清楚它们果实成熟的具体时间，或者很快，或者永远不会结果，但谁也不敢拿一个地区的命运为赌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争分夺秒地去争取这场战斗的胜利。　　 由北至南，直升机在城市上空盘旋前行，以便让科研小组的成员更加了解当前的情况，柳岸山神情专注地做着解说。他已无数次在这城市上空盘旋，对整个城市植物的分布与生长情况了如指掌，为了尽快让小组成员了解他的所得，一路上几乎滔滔不绝从未停歇，颇有拔苗助长的感觉。科研小组从他的介绍中了解到，这些高大的植物目前已经基本停止了生长，似乎受到了潜在遗传因素的影响，之前虽然突破了生长的极限，但此时已经到达了另一个极限。不过，如果遭到砍伐，又会重新开始生长，直至达到被砍伐前的规模，因此也给清除工作带来了很大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