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妃莫氏,其实与太子生母、如今的墨皇后,还是有一点瓜葛的。 只是这瓜葛说起来有些羞人——当初墨家曾因为改朝换代,一众精英死伤殆尽,为防族灭,便将稍远一些的旁支都分了出去。 其中有一支,分出去的最早,与嫡支刚进五服的关系,遂与族长商议,改姓了莫,自梁郡迁出,西行折北,趁战乱在京郊落了脚。 如今世事变幻,业已百年往上,两族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曾是同宗,私下里却待对方宽容照顾,有些当远亲相处的意思。 太子妃与皇后之间的辈分,若是认真论起来,太子妃却是墨皇后的姑奶奶一辈。 所以二人从来没在人前提过这层关系,自己也当全然忘了。 甚而至于,墨皇后虽然对这个儿媳并无什么大不满之处,却也从来不乐意亲近。 于是,对二人关系一无所知的皇帝和太子,倒对皇后和太子妃这种若即若离、敬而远之的状态,都十分满意。 皇帝看着太子妃对上亲婆婆也这样不卑不亢,十分欣慰。 太子瞧着一向对他和弟弟管头管脚的皇后竟然从不曾刁难挑剔太子妃,也不曾明里笼络暗里插手东宫事务,十分感激。 太子妃倒也还算争气。 除了自幼服侍太子的李良娣生了个长女之外,目下东宫便只有她生了儿子。 这是太子的嫡长子,上个月底刚抓了周,长得虎头虎脑、极为可爱,皇帝、皇后和太子都很高兴。 其中太子又更兴奋一些,对太子妃也越发宠爱,颇有些才成亲时蜜里调油的形容。 东宫本就嫔御不多,大家自忖地位宠爱肚子都争不过太子妃,所以个个恭顺得很。 这一日正是皇帝例行给太子再指的嫔御入宫的日子。 “妾,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侄女王氏熙凤,给太子妃请安。娘娘福寿康宁!” “妾,翰林院学士梅望寒之女梅氏若芹,给太子妃请安。娘娘平安如意。” 太子妃莫萧萧和善地坐在上头,左手边第一是李良娣,下手是坐着五岁的太子长女和恪郡主;右手边第一是顾良媛,下手是耿昭训。 这里头,太子妃和太子乃是少年夫妻,李良娣、顾良媛和耿昭训则是后来三年一选秀时,皇上亲自指的。 太子妃嘴角噙着和善的笑,但看一眼清雅脱俗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梅氏,再看一眼体格风骚、未语先笑的王氏,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适,淡淡地叫了起。 心里劝了自己两句,才又温柔起来,慢声细语:“以后便都是姐妹了,好好相处。” 又介绍了坐着的人。 王熙凤和梅若芹又给众人也行了礼。 顾良媛的笑容最厚道,耿昭训显然还有些羞涩,唯有李良娣,看着二人便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理她们,且转头跟太子妃说话: “今儿怎么没见端郡王?我们和恪天天跟我嚷着要看弟弟呢!” 提到爱子,太子妃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昨儿皇后娘娘要见他,抱了过去,玩得晚了些。 “这会儿还睡着呢。 “日子长着呢,以后他们姐弟有的是相处的时候儿。” 顿一顿,又笑,“李良娣不要总喊他的封号,孩子还小,压不住。 “昨儿皇上和皇后都说,让大家伙儿就叫他的小名儿陶哥儿。 “什么郡王不郡王的,在自己家里还这样就没意思了。” 李良娣勉强端着笑容,答了声是。 “今儿就先这样吧。 “二位承徽各自先去安顿。 “前儿听说又有一处大河决了口子,太子正忙,晚上看看他怎么安排,再说罢。” 王熙凤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屈膝行礼答应——满脸写着“你说啥我没懂”的无辜愚蠢。 倒是梅若芹,今年已经十六,听见这话便红了脸,声音细细地答了是。 太子妃看着她害羞之时,腮上桃李、艳光四射的样子,心里越发不舒服,让人端了赏赐过来之后,便先起身回后殿了。 太子妃一走,众人自然要散去。 李良娣一马当先,手里牵了一直没做声的和恪郡主,昂首挺胸便往外闯。 身前两个宫女也趾高气昂的,非要从来不及躲闪的王熙凤和梅若芹中间走,手臂胳膊肘使劲儿地怼过来。 梅若芹往后踉跄了两三步,才被自己的宫女扶住,羞恼得满面通红! 王熙凤却不肯这样老实,眼睛忽闪,脚下微错,一个钳羊马站稳了,掌刀在自己身前一竖,直接把撞过来的宫女的胳膊肘给挡了回去! 不仅如此,王熙凤嘴里还在大呼小叫: “我没动啊! “大家都上眼见证! “我这手就搁在胸前的,我可半分都没往外伸! “谁主动撞我,谁就会被顶回去! “我这是自卫! “谁摔倒了也不管我的事!” 身影刚刚转过屏风的太子妃一愣,站住了,侧耳倾听。 外头那个去怼王熙凤的宫女果然被撞回了胳膊,手一扬,谁知正杵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宫女脸上! 两个人都下意识痛呼一声! 李良娣狠狠地瞪了两个不争气的宫女一眼,一只手拉着和恪郡主,一只手提着裙子,大步流星亲自走了过来,扬手就往王熙凤的脸上打去! 王熙凤似乎是吓傻了,直到手掌即将拍在她脸上,才猛地往后仰了一下:“李良娣息怒!” 说完便单膝跪了下去,嘴里可还没停下, “您息怒!妾身知道,是您先服侍太子爷的,所以您看我们都不顺眼! “可并不是我们千方百计算计着才进的东宫,妾身和梅承徽都是皇上再三问了底细,这才亲自指过来的! “您心里恼,妾身明白! “妾身还年幼,身子还没长开,妾身不侍寝!” 这话一出口,连屏风后头的太子妃都没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 反而是梅若芹,顿时脸色便难看起来。 王熙凤抬眼看见她,忙又加一句:“梅承徽也是!她太瘦了!等她吃胖些,李良娣看着她顺眼了,她才承宠呢!” 梅若芹眼中的怒气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的无奈,和并未隐藏的惧意。 她也屈膝单腿跪了下去:“还请良娣息怒。” 李良娣僵在了当场。 和恪郡主这才仰起头来,看着气得七窍生烟又手足无措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她已经有些冰冷的手:“娘,我想吃桂花糕……” 李良娣这才得了台阶:“小厨房正给你热着呢。咱们走!” 王熙凤和梅若芹在她们身后站起来,对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别开。 就在此时,屏风后转出了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竹青,笑眯眯的:“王承徽和梅承徽莫要在意,李良娣就是这个脾气。 “往日里别说太子妃,便是太子和郡主,都得让她三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