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山 一座宅院中,一位少年坐在石凳上,背靠石桌,拿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盖在脸上,一会儿看看天上刺眼的阳光,一会儿又把书向上稍微推一下,盖着眼睛,又一会儿天上的云朵便把阳光包裹了起来,仿佛在代替少年自己动手。 少年乌黑色的长发及腰,看着像是随便扎了一下,却更显姿态。一双灵动的眼睛并未因发呆的无神而失去了光彩,睫毛微长,容貌清新淡雅,就像静静开放的花朵般美丽动人,发若垂柳,眸若繁星,皮肤白皙,自是人间绝色。 在少年再次将书本盖住眼睛这段空档里,脑袋挨了轻轻的一下,于是“她”便快速站起,抓着那人的胳膊。 “师父。” “她”微笑着向着江落打了个招呼。 “嗯,回来了。这么闲啊,在这里睡觉,书都看完了吗?”江落抽出了胳膊,笑着说道。 闻言,少年的兴致便忽然少了一半,脑袋不高兴地耷拉了下来。“师父,别这样啊。您看看自己把我又扔家里了几天。而且您也知道,我做饭又不怎么样,老是没什么味道,放的东西多了又该更难吃了...”少年哀嚎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这样您还不给我带点吃食回来,唉。可让我自己苦了自己好几天了。” 少年的声音如同外表一般温柔,讲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依稀可以从一些细节方面辨认出“她”是一名男子。静静地听完自家徒弟的牢骚后。 江落微笑着说:“行了,别这样了。都十七了,过几天自己下山去吧。到时候想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自己耍去吧。”说完冲他挥了挥手,扭头进屋。 柳蔓愣了一下,呆在原地。 他叫柳蔓,自记事起便被师父抚养,生活在这处山中宅院。除了师父以外,便也没怎么接触过一些外人,师父好像也没什么朋友。不对,有些时候师父三天两头地往外面跑,小时候还好,师父出去最多半天便会回来,说起来,还是大概五六岁时有一年的某天,具体的柳蔓也记不清了。那时师父走了快一天,柳蔓便大着胆子偷偷跑了出去,师父废了好大力气才在有些远的城中找到,于是从此便放心不下。等到柳蔓再长大了一些,听话了一些,才开始再次在外面过夜。 说起来,师父好像还开过玩笑,说柳蔓差点就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哈哈,笑死她了,真不知道那群人知道柳蔓的性别会是什么反应,尤其是那个小男孩儿。 柳蔓问了好久也没从师父口中知道她到底在忙什么,于是也不再过问了。只是那时每天在读书,习武之余眼巴巴地盼望着师父回来。这也让江落很是心疼,却也没办法,只是每次回来时偶尔会捎带一些零食、有画儿的话本之类的东西。柳蔓也慢慢地变得习惯起来。 听师父说,她捡到柳蔓时,柳蔓还是一个不大的婴儿,被一条条柳枝包裹着,因此给他取名柳蔓,字枝缠。 但大多数时候江落只是“枝儿”“枝儿啊”地叫柳蔓,听着就很像“汁儿”。 关于柳蔓的身世,江落说他很可能也就是和她一样的后天生灵,直白点也就是化成人形的草木精怪,与江落一样。并不是投胎时不走运,碰到了一对狠心的爹娘,将他遗弃在了野外,让他不要多想。毕竟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狠心的爹娘呢? 至于师父告诉他“不要多想”这件事,还是关于柳蔓的外貌,明明是男儿身,却先天一副女儿相,柳眉星眼,温婉动人。这让柳蔓很是苦恼。 柳蔓平时说话很轻,从声音上也听不出来什么。 在柳蔓看过的小说里,总是会读到“眉如剑,眸如星”“容貌轩昂”的对于男子外貌的描写,再反观自己,铜镜中,一副活脱脱的女儿相,如同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一般,总是感到自卑,心里起初也有些害怕见到别人。毕竟自己长得这副怪模样,谁知道到时候见到别人人家会怎么看自己呢? 柳蔓很在意这件事情。 但后来这份自卑也被年龄增长所带来的日益增长的好奇冲淡了几分。 徒弟的一切在江落眼中一清二楚,柳蔓的不开心与否都被江落看在眼里,江落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心尽力地哄着柳蔓。有时,她也会想,过去,是不是应该学学怎么带孩子的,但又转念一想,万一以前经常学着哄小孩儿,到如今反而没了耐心,那怎么办呢? 江落自认为不是个脾气好、有耐心的人,除了对个别的人例外。 而且江落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柳蔓,真心实意地为他好。为什么呢? 可能,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柳蔓时,一个婴儿,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就这么独自遗留在野外,躺在一团残枝败叶上,可怜,如同自己当初,真是不差分毫。 曾经,有个男人收留了自己,幸运,非常幸运。 那时,她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可幸,如此可幸。 好吧,其实当时是她自己打算出去瞎转,在山林中看到年幼的柳蔓后,愣了一下,一时上头,把柳蔓带回了家。 而后从没养过别人的她养了个徒弟。之所以没有把柳蔓认成养子,而是收为了徒弟,是因为当时是想着自己又没成过亲,也没喜欢过谁。这要是就这么收了个儿子,搞不好自己在那么些个老妖怪嘴里就这么被挂上个“小寡妇”的外号。虽然它们明面上并不敢这样喊,但谁知道背地里怎么说的。 她也不是特别在意名声这种事情,只是世上的事情就像是纸包不住火一样,她总会偶尔听见一两次。但就这一两次也会有些心烦。 江落起初是想让他修道,教他一些术法,但最为奇怪的是柳蔓却不能吸纳灵气,而且又检查不出是哪里的问题。甚至她还去找列叔看了看,但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列叔也看不出来什么门道。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教他习武。 于是,读书识字,习武练剑挥拳,有些枯燥,但每日保持着自己的勤奋,柳蔓的日子也变得充实了起来,寒暑不问春秋。 今年,他十七。 夜晚,柳蔓又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看着空中的点点繁星,又低头怔怔的看着院落,萤火点点,如同方才眼中的星星落在了人间,微微照亮了院中熟悉的一切。盛夏的炎热在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开阔天地与清凉。 江落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既然为人,那就总要学会为人处世,总要去让自己坚强。 她并不能再照顾柳蔓多少年了,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因此,她总会离开,柳蔓也要学会离开,然后再前往下一处地方。不论他的实力修为如何,都是要去外出闯荡一番的。 想到这里,江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可别怪师父狠心啊,为师不多的温柔可是都给你了。 所以再给你添把火也是为师的好意。 下山吧,也挺好。 一夜无言。 又过了两天,清晨。 柳蔓牵了一匹白马,带了些衣物、盘缠等零碎物件,不多。带了两把剑,其中一把是这两天师父塞给他的,看着挺破了,师父说是别人送她的,柳蔓感觉这把剑也是个老物件了,于是想了想,拿布包了起来放好了装在行囊里;另一把则是一把师父给的寻常精铁剑,则是随身携带。 江落把柳蔓送下了山,在山脚下伫立,静静地看着柳蔓远去。 和师父告别后,柳蔓骑着马,慢慢地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或者可以说是家乡。 起初,恍若梦境的感觉一直笼罩着他,直到离别,远去,柳蔓才仿佛梦醒一般,别样的情绪才开始笼罩心头。 发生了什么?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么久,就这么快过完了吗?就这么快轮到自己外出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的青衫快成了个黑点,快变了个颜色。好像如果现在是黄昏,师父的影子应该会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于是,他扭过头,策马扬鞭,忽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