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剑仙派的弟子们,头上尽皆系了逍遥巾,一字列队,沿溪涧溯流,行往崖间小路。 周游跟在众人身后,同道们的头巾飘带在他面前随风微晃。 如今全真道观常见的混元巾,为硬壳圆帽的样式,是清朝时为了加强对道门的管理,而选择了这种形近顶戴官帽的冠饰。 而逍遥巾则是粗纱笼髻,飘带环扎一两圈后置于脑后。 看惯了混元巾,乍一见到这种逍遥巾,更觉后者有仙意飖然的清逸之感。 “山上有处玄虎洞,稍后见了,还请沉气释躁。” 在周游身旁,杜松涛身背木剑,为他解释着接下来不一样的地官赦罪醮。 “我和玄青要分别对付两只黑虎,你和太师叔祖他们离远等待就好。” 周游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黑虎?这是人的绰号,还是……” “真的老虎。” 杜松涛说道:“孔子‘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就发生在泰山,山中自古便多虎患。” 周游皱眉,半山之隔的前山,可就是人流量庞大的登山旅游路线。 现在告诉他,泰山里面,竟然还隐藏着两只老虎? 看出来周游的担忧,杜松涛解释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要论起传承,那两只黑虎,恐怕也要归于碧霞剑仙派。” 前面的邹玄青回头,说道:“我们是和黑虎族群,一起守卫那道秘密的——你家的师承,连这些也没有告诉过你么?” 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弟子,脸色难掩失望的神色,他觉得既然周游对此知之甚少,就此认定周游并不是门派所等待的“既定之人”了。 杜松涛更显老成,适时继续解释道:“玄青师弟自小就在门派内长大,而碧霞剑仙派有个规矩,就是要将一个小童子,从周岁开始,就在玄虎洞的门口之外,隔空与黑虎们咿呀学语。” 杜松涛的一番话,周游感觉如果放给外面的人听,一定会惊掉太多人的下巴。 “黑虎族群也有它们的语言,虎啸、低吼、呜鸣,大概有上百种沟通的意思。再加上肢体动作组合一下,能表达出来的语义还挺丰富复杂呢。” “虎语精通专八级么……”周游心里犯嘀咕,原本冒出来一些武力充沛的人,就已经够夸张了,没成想现在又牵扯到了老虎这种重量级猛兽。 这样比照之下,周游更加感觉,要顺利拿到道种志异,才能具备充足底气和安全感了。 走了几分钟后,偌大的洞穴出现在众人眼前。 洞口约莫三四人臂展的宽度,周游鼻子动动,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好像闻到一股腥风。 “玄青师弟,拜托你了。” 邹玄青面色如常,走到洞口,一手撑着岩壁,深吸了一口气,嘴里猛然发出一阵拟真至极的兽吼:“呜吼——” 幽深洞内,回音绵延。下一秒,传来一声更具威慑力的回应。 “呜!!嗷——” 杜松涛卸下背后木剑,与邹玄青背靠背相贴,侧身面对洞口。 两对绿荧的眼睛,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随即,一大一小,两只虎兽,缓步行出洞穴,暴露在月光之下。 一只如同成年猛虎,肌肉虬结,毛发间杂黑灰和深棕色。 额间一道斜斜的刃条白斑毛,从眼皮上延伸到鼻头前。 不注意看,还以为是虎头上受了伤,实则只是杂白的毛色。 另一只约不到一人长,身形流畅矫健,通体玄黑,更像是猎豹、花豹之类的。 令周游有些好奇的是,这一只的额头上也有一道疤痕一般的长条白毛,在通体黑色的衬托中异常扎眼,如同这一族群的遗传特征似的。 “其他人注意小心,别靠太近!” 中年道士低声呼喊,用手势制止了身后两三个踮脚探头的弟子。 “玄青,和它们说,开始吧。” “师兄,万事安全为上,不行就撤,大不了再等几年。我可不想看你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这里也没人会缝肚皮。” “你这臭小子!”杜松涛无奈,摇头笑骂。 “吼!”邹玄青正了正色,喉咙里模仿出低低的虎吼。 而两只黑虎也低伏了上半身,嘴里露出呜呜的沉声,仿若警示。 老道人这时挪步到周游身旁:“小道友,不用太紧张。这两只‘山君师兄’,历来下手有分寸的。” 下手?下爪和下嘴还差不多吧。 周游微微苦笑:“老仙长,你们往年的地官赦罪醮,也是这样人虎相斗?” 老道人捻须颔首:“与其说是相斗,不如说是老祖宗们的仙睿过人。也许祖师爷掐指一算,能算出到了我们这一代,门派不兴,子孙凋敝,所以养了虎群,来当历代弟子的对手。” “如果松涛和玄青能与两只山君打得难解难分,相持一段时间就算得了认可,过关了。它们会衔出洞里的珠子,去到那边的山岗顶上。和碧霞剑仙派有缘的‘仙家’,倘若真是命中既定,就可以从那颗珠子里面,拿到那件传承千年的宝物了。” 周游忍住吞到喉间的话语。 好像很有可能,这所谓祖师爷的安排,其实是千年前的赵灵筝、或许还要加上他,搞出的布置…… 说话间,两人两虎已然相撞到一起。 身形较小的黑虎,如豹一般,绷腿蓄势,骤然扑动。杜松涛并步正立,左右手错分相反握紧剑柄,上举木剑齐头偏后。 随着一记猛扑,杜松涛闷哼一声,退步格挡卸力,承接下黑虎的发难先击后,马上改步为左弓,剑尖圆转变朝前,一记掠砍作为反击。 “聚鼎势啊,稳扎稳打,杜师兄心里有数的。” 周游听见身旁其他的剑仙派弟子,纷纷小声讨论。 聚鼎势是剑招中常见的起手式,取其如鼎格中正,不偏不倚,进可中击,退可格挡,是较为保守的剑势。 不过,在场人没人会评价杜松涛的选择保守——毕竟也不看看对手是谁,那就根本不是个人,要么艺高人胆大,要么有意求死,才敢打法激进…… 而众人看向邹玄青时,更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所面对的是一只成年体型的猛虎,这只黑虎毛色斑杂,两耳后面各有一个白茸毛点。 在夜幕下从后面看,就像它的脑后也长了两只慑人的眼睛一样。 “这就是‘白额吊睛大虫’的说法中,吊睛的来历吧。” 周游眼睛不眨,看着邹玄青与黑虎的搏斗。他两手空空,仅凭身法脚步挪移躲闪,避开虎爪的横劈斜掠。 这位年轻的剑仙派弟子目光始终沉着,与黑虎的眼睛直面相瞪,似乎在等待这只猛兽力发不续的空当,伺机反攻。 “真厉害。” 周游心里由衷感慨赞叹。 用聻符见证志异兽鬼,是一种怪秘神异的体验;而目睹凡人以肉身之躯,与猛兽大虫交锋,又是另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更难得的是,碧霞剑仙派的弟子们,没有任何志异之力,也没传下来任何利用仙炁的高效手段。” 如果说千年前如赵灵筝一般的修仙者们,身具道种志异,凝练仙炁就像用罐子装满水,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那么眼前与虎共舞的剑仙派弟子,便是如同竹篮打水,水过竹篮湿,仅仅只留下了网眼篓隙之间的水珠,仙炁少得可怜。 所以他们注定没办法达到采食飞根的更高境界,也没有灵妙神幻的道家法术,更无缘上天入地的仙家神通。 然而,就是用这万不存一的仙炁,用这一点一滴的微小水珠,他们润养筋骨,淬炼体魄,精修武技——也走出了一条脱凡拔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