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寂静的小房间内,陈小白仍僵直跪在地面。 他不敢赌,暗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即使五感敏锐,他仍然不敢过分依赖,这么多年,他早已变得过于谨慎。 “邦——邦邦邦——” “丑时已到,丑时已到——” 打更人洪亮的声音在暗夜显得清晰无比。 声音由远而近,又向远方荡去。 陈小白扭过头,感受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渐渐消失。 他又麻木地等待了一刻钟,彻底没了那让人如坐针毡的窥视感,终于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长吁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熟练地走近床榻,抚平百香狰狞的双眼,接着折叠、翻转、滚动,动作一气呵成。 半僵的百香与鲜红的被衾混杂为一体,被陈小白抗在肩上,带出房门。 然而,令陈小白完全没料到的是,转身瞬间,被衾中的那双眼睛猛然睁开,血泪滴滴落下,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甘,都融入夜色中。 …… 今日上半夜是张大壮当值,打更这差事虽说俸禄低,但胜在长久,足以全家温饱。 冬夜萧瑟,从城头出发一路叫唤,到了城门,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会在外面逗留,但他竟真切地看到一个人影。 他身着一袭宽袍长袖,其上绣有精美的云纹和凤凰图案,仿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衣襟上有一排银质钮扣,闪烁着微弱的月光。 而这人,飘飘乎如鬼仙般,在冬夜间若隐若现 他手持火把,凝视着天空中的斗柄星。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拿什么钱,干什么差事,张大壮硬着头皮大喝一句:“谁?!站那儿干什么?!!” 像是想恐吓对方,又像是为自己壮胆。 话说到此,张大壮气势汹汹地走上前。 无人回应 凉风拂过,张大壮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城门下空空如也,没有人影,眼前只有一个空洞漆黑的城门,上面大大的凉州城三字让他的心寒了又寒。 不知为何,州府大人最近竟取消了夜晚站岗的差事,一众官差倒是落的清净 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却难以理解 世道这么不太平,官家竟还取消凉夜戍守的业务,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靠卫兵都难以解决? 想是这么想,他却也不敢说出口 今晚这事儿属实奇怪。 “这是,撞鬼了?”张大壮的心脏急促跳动,与当年娶媳妇儿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声音颤了又颤,哆哆嗦嗦地一路敲着更飞速跑回了家。 “邦邦邦——邦邦邦邦邦————” 沿街的人家不约而同地听到了急促的打更声,刺耳尖锐。 一对成亲不久的小夫妻彻底清醒 “今晚当值的是城西那个杀猪匠是吧,老子明天就给他那铺子浇上金汁!” 少妇不由得打趣,“好了,当家的,你还没人家胳膊粗,歇了吧。” “甚么话?!为夫定然有另一个地方比那老匹夫粗!” 少妇沉默:“……” 城门上,人影再次显现,这次,他直勾勾地望着凉州城南边的方向,缓缓开口,“凉州,要刮一场妖风了。” 在潇湘楼呆了八年,陈小白从未见过这座花楼真正的主子,只有几个满脸横肉的管事,管着成群的妓子和他们这群下等的奴役。 这不,丢个尸还偶遇到自己的上司。 此刻,陈小白正弯着身子对着管自己的管事樊武谄媚 “大管事,小白今日可算是沾您的光了,贵客看我在您手下做事,对我手下留情嘿。” 樊武得意一笑,“那是,也不看我樊武是谁,那可是跟着楼主打下僵…潇湘楼的元老。” 樊武顿了顿,眼中带了些许不自然。 陈小白耳力自是极好,疆,哪个疆?难不成这幕后的楼主还是个大将军? 陈小白试探询问,“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下等奴什么时候能窥见楼主的过人之姿?好沾些荣光。” 樊武收敛笑意,扫了陈小白一眼,随即轻蔑一笑,“凭你?一个下贱的娼妓之子?嗤!好了,去埋你的尸吧!哼——” 言罢,像嫌陈小白晦气似的。 樊武转头便走,留下一脸赔笑的陈小白,以及他身后,鲜艳诡异的艳色被衾。 陈小白倒也不恼怒,人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是娼妓之子。 说起他的身世,那倒也巧了。竟真和话本上写的一般无二。 左右不过是一个动了真情的妓子,散尽家财只为了供情郎读书;再者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靠着妓子的钱入仕,最后杳无音信。 前些年,他花重金打探,倒是得了一个消息,有个无名的小官,胆大妄为,言语不敬,竟冒犯少年天子,不日便被凌迟折磨致死。 听到这消息时,“呵~”陈小白看了眼自家卧病在床,咳嗽不断的老母亲,心领神会一笑付之。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啪——”身后被衾的一角突然耷拉垂落。 陈小白收起回忆,不敢耽搁,又将被衾与女尸放下,细致地包裹好,随即踏出花满楼。 夜色下 陈小白并未注意,一只细小青白的脚踝从被衾里慢慢滑落。 他渐渐踏着残雪向郊外的乱坟岗远去。 官家明令禁止,夜晚不得出城。 查出来他也得死,不查出来,他就要被楼里管事的弄死。 都是死,死之前拿着钱做个贪财鬼也好,至少免除了凡尘的困扰。谁言人心胜妖魔? 乌云渐渐笼罩,望舒不再,白榆已逝,树木枝叶摇曳不定,在寒风中发出呜咽之声。 正值嘉平之际,寒风刺骨,仿佛能冻透人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