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薛定便听到了外面的街道有些骚动,他连忙翻身起了床。 不是他八卦,而是他不得不谨慎。自古以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他可不想某天刚睁开眼,下一秒就被别人剁了脑袋。 他出了房间来到大院,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起来了。此时他们正围着大门口,充当着一群吃瓜群众,伸长了脖子朝外面看。 薛定倒了杯水,又找了点粗盐,一边用手指擦着牙,也一边看着门外的情况…原来是晋国的大军到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阵容,犹如钢铁长城般绵延不绝,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昂首挺胸,杀气十足…… 薛定看到他们身披铠甲、头戴精盔,左手执剑右手持枪,仿佛是从九天之外降临的天兵天将,不得不令人心生敬畏。 他暗叹一声:确实很壮观! 挤在街道中的人,此时都自觉地让到了两边,为晋军腾出了一条畅行无碍的通道。 “这下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依我看,胡贼蹦哒不了几日…” “终于到了,太好了!” “太威武了,我们的战士威武!” … 看到大军通过,流民们纷纷嚷嚷,有的是惊叹,有的赞扬,有的崇拜,当然,也有骂娘的。 薛定想起之前车炮说过,他要守住嘉峪关十五天,今天恰好是第十五天了。他都有点想念那大肚子将军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处境如何。 看着这门前不断走过的士兵,薛定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公子!” 见到薛定起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可能是昨晚听了薛定的分析,今天看到晋军入城,大家也都不觉得有多兴奋。 战争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是这几十万人在这里被一锅端了,那接下来可就有得他们哭了。 吃早餐的时候,薛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遍,也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被匈奴追着屁股走的感觉非常不爽,所以他这次定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西都,也就是国都长安。他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至少要把这些人先送到长安! 吃完饭,大家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冯叔把弓弩的配件也取了回来,薛定则是一边在组装着新弓弩,一边在等着夏言的消息。这丫头倒是积极,一吃完饭就不见人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薛定已经把弩都组装好了,这次他一共做了十把,除了他自己这把,其它弩的体积都缩小了一半。而且轴承、弩机、滑轮他都全部换成了黄铜,灵敏度也提高了不少。 整把弓弩就像是一个站立着的人,弩弓就像是人的两只手臂,可以张开,也可以收回。收回来的体积就跟一把雨伞差不多,非常方便携带。由于时间紧迫,也就暂时这样了。 等了一上午,还不见夏言回来,薛定就有点坐不住了。从这里到郡府也不过半小时的路程。虽然说今天大军入城,郡守肯定会忙得不可开交,但夏言不是去递请函的吗,怎么会那么久? 薛定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让墨蕴陪她去了。思量再三,他收起弓弩,和冯叔打了一声招呼,便准备出门寻人去。 可就在他把大门打开时,夏言却醉醺醺地晃了回来。她趔趔趄趄,一脚便绊在了门槛上,然后重重地栽倒在了薛定怀里。 “来…你输了…给老娘喝!”夏言攥着薛定的衣领,吐着热腾腾的酒气。 我的乖乖…薛定眉头一皱,心想这丫头片子该不会做了什么傻事吧?哎,他也没心思多想,便把她给扛了回去。 等夏言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门口的大军也才刚刚走完。 她一下跳了起来,说约了郡守今晚在好运来大酒舍,到时候除了郡守,还有各大县令、各大晋军将领、各大名门乡绅相聚一堂,大家一起共议国事。 薛定一想,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只要能找到一个有点分量的人,再把利害关系说明一下就行,这个应该不会太难。再说了,疏散一下百姓而已,又不是问他们借钱。 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直到去到现场,薛定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被叫到好运来大酒舍并不是吃饭的,而是做群演! 为了鼓舞将士们,郡守不仅请了歌女舞姬来犒劳将士,还请了一群“流民代表”来诉苦,想从正侧两面加强激励的效果。 然而,郡守不敢随便找一群“刁民”,所以这些所谓的“流民代表”,都是他精心安排的贤人。 这些人不仅要熟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礼,还要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说话要难听。 薛定倒也无所谓,只要目的达成,演就演吧。再说了,这个名额还是夏言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 很快,他就被要求换上了乞丐的衣服,手里还多了一份草稿,薛定一看…心里顿时暗骂:他大爷的! 草稿上全是说胡贼怎么了他们的老娘、夫人,甚至还有几岁的女儿,虽然这些确实是匈奴的罪行,但关他屁事!关健是这过程写得那么清楚,还要涕泪交加地描述,就算是影帝他也做不到啊! 夏言刚把他带过来,自己就不见人了。他现在很是懊恼,演又不是,不演又不行,就像是被男科女大夫检查一样,甭说有多别扭了。 酒舍里非常热闹,比郡守同时娶了八房姨太都要热闹。不过这些都不是薛定要关心的。 和薛定一样的还有二十多号人,个个都紧张兮兮的,正拿着草稿在死背台词。 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大包间里静待,都好酒好肉地招待着。等会儿大家要是听到郡守大哭一声,他们再一窝蜂地冲出去开始表演。 薛定觉得能做到这个份上,这郡守也可谓颇费心机了。不过也正常,万一张掖丢了,他上哪儿当官去?这可是他的铁饭碗啊! 看着这群公子哥,一个两个都皮娇肉嫩的 ,估计他们连衣服都没洗过,薛定也就懒得打招呼了,便自个儿坐在案几旁啃起了猪蹄。 也不知道等到了什么时候,反正薛定都快睡着了,这时外面才忽然传来了一声鬼哭狼嚎:“请将军为我等百姓作主!” 顿时,包间里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都在想着法子弄哭自己。实在哭不出的,就吐点口水抹一下,再不行就给自己两个大耳光,最后连爬带滚就冲了出去。 “将军,英雄…为草民作主啊!草民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薛定就跟在这群人后面,静静看着他们尽情地放飞自我…还别说,一个个的都迅速入了戏,表情十分到位。 薛定都暗暗感叹,像这种群演要是在横店,至少也得三百一天,少一分它都找不到。 听说这次来张掖的,是一位姓吕的镇西大将军,对于这些军衔薛定是七窍通了六窍,反正就知道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然而,这次来守城的兵力并非三十万,而是二十六万,其中还有六万是新兵,不知道是不是中途抓的壮丁。 听说晋国一共有六十万大军,战时可以再征二十万,强征的话还可以征三十万,但尽管如此,出动二十六万兵马,这晋国也是动了真格了。 征西大将军就坐在主席位上,像个关公似的,很威风。右边坐着十几位其他将领,左边则是一些官员和其他名门望族。而跪在中间哭诉的,应该就是那位郡守王大人了。 这些群演就跪在郡守身后,一脸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模样。又是哭爹喊娘,又是要死要活的,让人看得心肌紧塞。 “各位将军,此乃受害者家眷。今日至此,重揭伤疤,只为恳求诸位将军,为他们伸张正义!胡贼残杀其父母,淫辱其妻女,劫掠其财物,可谓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郡守咬牙切齿,义正言辞地说道。 薛定也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其实跪不跪的,他倒无所谓,这些人对他而言,哪一个不是祖宗!他现在只想赶紧走完流程,然后找这位王大人,或者那位吕大将军聊聊正事。 薛定发现,这些“流民代表”所描述出来的“惨状”,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完全是胡说八道。说什么胡人逼迫他们交出所有财产,让他们跪着学狗叫,还打断了他们的狗腿… 那些将军们听着,个个表现得火冒三丈,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抄起家伙,过去找匈奴决一死战。 不少将军还当场拍案而起,发誓说要与百姓共生死,要与城池共存亡,搞得气氛一度好不高涨。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内急,反正王大人就一直在颤抖着,估计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有这二十多万将士挡在他的面前,甭提有多心安了。要是这些人再晚到一天,估计他都得连夜打包行李了。 歌听了、舞看了、饭吃了,事也办完了,郡守便挥挥手,想让这些“流民代表”都退下。但他却发现,有个人就像个二愣子似的,还杵在那东张西望,就像找不着北似的。 “那个谁…你,对,就是你,可以了,你们的意愿吕大将军都听到了,下去吧!”郡守挥挥手,说道。 薛定没有理会郡守,而是很客气地对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开口道: “各位将军、各位大人、各位女士和先生们,本人姓陆名小凤,是从敦煌逃回来的流民!”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就炸开了锅。虽然刚才那些“流民代表”表演得很投入,但这些将领又不傻。从胡人入侵到现在,他们压根就没听说过,还有能从沦陷区逃出来的难民。 “小子,你说你是从敦煌回来的,证据呢?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这时,一位比车炮更加魁梧,胡子更拉碴的将领站了起来,质疑道。 薛定没有说话,而是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递给了那位胡子将军。 “这是我在逃亡路上,从匈奴尸体身上搜到的一些配饰,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 胡子将军连忙接过布袋打开,这时又有几位将领围了过来,连吕大将军都伸长了脖子。 “十夫长…百夫长…是羯胡,果然是匈奴的物件!快说,这些物件你是如何得来?” 薛定有点纳闷,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哦…逃亡路上,在匈奴身上找吃时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