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镇在朝廷兵员编册上是有近六万边军士卒的,可这么些年报空额、吃空饷,实际编员都不足三分之二。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杨麒起事造反的,例如黄河边上的靖虏卫。给宁夏镇运送粮食,靖虏卫驻地靖远县是必经之路,陈崇虞每次都会单独留一份给靖虏卫,杨麒见状就不给靖虏卫发放军饷粮食了。 所以靖虏卫上下都清楚地知道谁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当杨麒给他们下达起事通告时,他们立刻给陈崇虞去信告知,并表示接受张辇的指挥调遣。 杨麒在平凉府一番整顿统计,结果手下跟着起事的也才两万人多点,很多士卒一听说他们造反立刻就逃跑了,现有这些人还是在他严厉管束下才保住的。 这两万人也得吃饭呐! 杨麒先是纵容兵卒抢掠百姓,但平凉府原本就是贫瘠之地,又历经几年灾荒,如今更是十室九空,更别说能保有多少粮食了。 临近春节,底下的兵卒不单止吃不饱饭,还没有可以带回给家人过年用的钱银或物资,顿时又开始搞起事情来。 杨麒只能转移矛盾,声称巩昌府那边有大量存粮,然后就率部倾巢而出,前去攻打。杨麒部经静宁州、通渭县,一路抢掠钱粮补给,裹挟着青壮百姓,直抵陇西县城下。 陇西县城两面临水,杨麒带着人马在南门外列阵。 “交粮!交粮!交粮!——” 叛军两万多人列阵于城外,手持刀枪上下律动锤打地面,大地震颤,呼声回转环绕,阵势颇为吓人。 忽然,陇西县城中隐约间传出一阵整齐的呐喊: “你!们!吃!饭!不!干!事!” “我!们!秦!州!血!战!你!们!观!看!” “杨!麒!收!粮!饷!不!帮!忙!杀!贼!” “世!间!哪!有!这!种!好!事!” “蛀!米!虫!与!乱!贼!何!异!” 城外的声音不知不觉被盖了过去,叛军士卒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认真地想要听清每一个字。 五句话,一模一样的呐喊声循环了三遍,足以让城外的叛军听得清楚。 杨麒听清了每一句话,脸上一阵铁青一阵苍白,偷眼观察身边,只见那些手下一个个都看着他,凝眸冷眼,满脸审视之色。 杨麒只能强装镇定:“别听他们乱我军心!城中官仓有大把大把的粮食!攻入城中,大家和妻儿父母就全都能吃饱肚子!所有人听我命令,进军!攻城!” 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 但不少之前参与了韩王府杀人的将领兵卒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鼓噪前进,这样一来带动了不少人开始向城池进攻。 城楼上,张辇仔细观察叛军,发现他们根本无法保持进攻队形,有些人向前行走,有些人故意拖沓或直接就止步不前,整体阵型出现了割裂和不小的混乱。 张辇兴奋地大叫:“敌人军心已乱!全军出击!” 陇西城头上忽然伸出十数杆长长的彩旗迎风挥舞,一遍遍打着圈循环往复。 “隆隆隆——”陇西城城门向内打开。 “杀——”阵阵喊杀声从整座城池中传扬震荡。 贺人龙率精锐从城门杀出,如同尖刀一般直插叛军。然后从城池两翼分别由贺虎臣和方程各领一支人马杀出,直取叛军两翼侧后。 贺人龙作战悍勇,被人称呼为“贺疯子”。此时他头戴红缨,身着银甲,手执长槊,眼神凶厉,匹马当先,带着数百鳞甲骑兵率先杀出,勇不可当。 叛军前军基本上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百姓,他们一见贺人龙这杀神般的气势,根本生不起一点反抗之心,人群自动自觉分开几条道把官军骑兵让了过去,所有人丢掉武器跪伏在地。 贺人龙和数百骑兵顺利穿过前军人群,直面敌方中军心脏。 有些叛军以前见过贺人龙,惊呼出声:“他是延绥镇的那个贺疯子!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种!” 叛军中一时间动荡不安,一股畏惧的情绪蔓延开来。 贺人龙对这些全都置若罔闻,他紧紧盯着叛军前方的杨麒,举槊大喝:“反贼杨麒!拿!命!来——” 杨麒肝胆俱裂,慌乱地叫喊:“快!快给我拦住他!杀了他!” 但他身边那些士卒除了亲卫,其余人竟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杨麒见状大怒,但此时顾不得那么多,急忙调转马头:“鸣金收兵!我们撤回平凉!” 官军人马三路并进,像三个箭头一般直接扎入叛军人群中,叛军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前军卸甲投降,中军一部分跟随杨麒仓惶逃窜,后军在官兵的冲击下大肆溃散。 叛军一败涂地,官兵紧随其后追击掩杀,那些叛军士卒被追赶到渭河边上,许多人慌不择路,竟连身上的武器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一头就扎进冰冷的河水之中,结果仅仅几个扑腾就沉入水中没有了声息。 于是这一年的春节,渭河上游荡着数以千计无法回家团圆的冤魂,整个正月,渭河两岸都有不少百姓燃香烧钱,披麻戴孝,哭得肝肠寸断。 真正是,兴亡,百姓皆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杨麒带着溃兵一路逃跑,日夜不停歇,一直逃回到平凉府治平凉县城。却发现城头已经改旗易帜,城上的义兵看着城下狼狈不堪的杨麒一行,大声放肆地嘲笑。 “乱贼可恶!乱贼该死!” 杨麒气得发抖,但还来不大骂出声,平凉县就城门大开,一支义军从中杀出。杨麒只能带着人灰溜溜逃离,直往固原州而去。 结果来到固原城下,马守应不慌不忙坐在城头上等着他。 “马守应!你个卑鄙小人!你不讲道义!”杨麒指着城头怒气冲天。 “哈哈哈……你吃皇粮领俸禄,还背叛朝廷!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道义!你大不了就跟我们是一丘……不对!你不配与我们相提并论!我们是被逼的,我们是官逼民反!是替天行道!你是真真正正造反叛乱的逆贼!”马守应也是有点歇斯底里。 “你个该死的……啊——” 杨麒的怒骂声还未落下,只见自己的手臂掉落在地,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 “该死……” 杨麒转过头去,只见寒光一闪,下一秒,他的视野就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体。 随着固原总兵杨麒被部下斩杀,残部投降马守应,自正统年间设立延续至今的固原重镇就此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