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挥挥手道：“不理他们，等三日后月食，一切自明。” 　　 “这可能不太行……”吴明扯了扯嘴角：“外面人实在太多了，您要是不出去，这几天恐怕都不得安宁了。” 　　 崔浩一脸无奈，便要起身出去应付一下。 　　 “中则，千万别冲动啊。”李纲嘱咐道。 　　 马周也神色关切：“对，把他们糊弄走就是了。” 　　 “放心！”崔浩点了点头：“你们接着吃，我很快就回来。” 　　 紧接着，大步向崔府大门而去。 　　 还未靠近，就听到外面各式各样的呼号声传了进来。 　　 “我们要见安国侯！” 　　 “请崔山长露面！” 　　 “崔中则怎么还不出来？” 　　 “崔侯爷敢做不敢当吗？” 　　 单听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就知道是各方势力齐聚。 　　 他倒是也不意外，在他决定讲地圆说之前，就预料到会引发巨大的舆论，如果说之前他和五姓相斗的那些事迹，还可以用个人恩怨来解释的话，那这次就是他崔浩一人口出狂言，意图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五姓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崔浩脚步未停，径直来到大门外，吴明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人更多了。 　　 半条街几乎都被挤满了。 　　 若不是有家丁拦阻着，恐怕崔府大门就要被冲破了。 　　 见崔浩出现，众人仿佛猎人终于等来了狩猎的目标一样，纷纷激动道： 　　 “安国侯，你知道你提出的地圆说惹出多大的麻烦吗？” 　　 “崔中则，请你自行离开孔家私塾，不要再给孔家私塾抹黑！” 　　 “崔侯爷，你这么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崔山长，地圆说真的存在吗？” 　　 “……” 　　 乌乌嚷嚷的人群奋力呼喊着，同时向崔浩的耳朵涌进。 　　 太吵了！ 　　 崔浩感觉自己要耳鸣了。 　　 幸好他有着宗师的境界，顿时气沉丹田，声如洪钟般传了出去： 　　 “三日后月食，一切自有分晓，都请回吧！” 　　 众人不由静了一瞬。 　　 因为崔浩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所有人，犹如混乱中的一缕天音，直击心头。 　　 但下一秒，更多更乱的声音便反扑了回来。 　　 “崔侯爷！” 　　 “很多人说你误人子弟，说你不配在孔家私塾！” 　　 “文坛大儒们都对你的地圆说嗤之以鼻，你就不打算回应些什么吗？” 　　 “如果你的验证失败，你会向所有人公开道歉吗？” 　　 “……” 　　 吴明面色一白，连阿郎出面都劝退不了这些人了吗？可再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不由担忧地望向崔浩：“阿郎……” 　　 崔浩心中也有些生气了，这是要他死磕到底啊。 　　 距离月食也只有三天了，连这三天的时间都不愿意等吗？如此迫不及待地便开始严厉抨击他，落井下石，这是要赶在月食前，就给他盖棺定论吗？ 　　 可是真理就是真理，是轻易能够掩盖的吗？ 　　 只见崔浩抬手向下按了按，有人安静了下来，有人还在不停地质问。 　　 但他却不再管那些人，而是朗声诵道： 　　 “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隶首不能算，知有几万年。 　　 羲轩造书契，今始岁五千。以我视后人，若居三代先。” 　　 “嗯？” 　　 “咦？” 　　 “安国侯又作诗了！” 　　 那些还在质问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巴，赶忙掏出纸笔记录了起来。他们来就是为了逼崔浩出面表态，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成为继续攻讦他的凭据。 　　 崔浩的吟诵还在继续：“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纸研。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 　　 古人弃糟粕，见之口流涎。沿习甘剽盗，妄造丛罪愆。 　　 黄土同抟人，今古何愚贤。即今忽已古，断自何代前？ 　　 明窗敞流离，高炉蒸香烟。左陈端溪砚，右列薛涛笺。” 　　 众人的记录都有些跟不上了，竟是一首长诗，纷纷你记一句，我记一句，还有的东看西看，将落下的补全，但记的过程也有些茫然，崔浩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还未等他们细琢磨，崔浩的声音陡然昂扬了起来：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 　　 “这……” 　　 所有人忽然都愣住了，甚至连手中的炭笔都忘记了书写。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 　　 太狂了！ 　　 众人都被崔浩的气势震慑住了。 　　 崔浩微微一笑，这首诗本是诗歌革新时的一种主张，反对崇古卑今，食古不化，主张创造求新，提倡以通俗易懂的口语人诗，促进诗歌的口语化，打破诗歌语言的时代隔阂。现在被他用在这里，却另有一番意味。 　　 浑天说流传了几百年又如何？ 　　 文化的更迭理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不是盲目的照抄照搬，墨守成规。 　　 他将他的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有何不可？ 　　 “我该说的都说了，便不多奉陪了。” 　　 崔浩转身大步离去，吴明匆匆跟了上去，命人将大门关闭。 　　 众人望着紧闭的崔府大门，心中还在思索崔浩的那首诗。 　　 “我前面两句没听到，谁记下了？”有人问道。 　　 “我也有一句没跟上。” 　　 而此时，那些记录完整的人拿着纸张匆匆离开了，留下的人在记全之后，也纷纷离去，没多久，崔府门前终于空了。 　　 “阿郎！”吴明高兴道：“外面的人都走了。” 　　 崔浩点了点头，但他知道这只是片刻的宁静，在他的地圆说没有彻底被证实之前，依旧会是满城风雨。 　　 接下来的两天。 　　 崔浩没有离开府里，但关于他的消息一直就没断过。 　　 他作的那首诗也引发了热议。 　　 有人赞扬崔浩标新立异。 　　 但更多的人是批判崔浩狂妄自大，不把古人先贤放在眼中。 　　 “崔中则竟然如此狂悖！” 　　 “我看他才是不知何为精华，何为糟粕，自以为发现了世界的奥妙，实则漏洞百出。” 　　 “浑天说流传至今，是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的，安国侯一张嘴便颠倒了黑白，真是厉害。” 　　 “还好意思作诗自夸？简直令人不齿！” 　　 “安国侯恃才矜贵，被名利冲昏了头脑，如今算是踢到了铁板，要让他知道，究竟错的有多么离谱！” 　　 “……” 　　 诸如此类的谩骂，崔浩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反正再坚持一天，明天黄昏时月食出现，他就能解脱了。 　　 正当吴明还在喋喋不休地汇报着外面的情况时，张卫敲门走了进来： 　　 “阿郎，长孙公子来了。” 　　 崔浩顿时一精神：“请他直接来书房。” 　　 “诺！”张卫应声退去。 　　 崔浩向吴明挥了挥手：“别念了，听腻了都，先下去吧。” 　　 “得嘞！”说实话，吴明也念累了。 　　 不一会儿，长孙冲就走进了书房，手中还拿着一个请柬，笑呵呵道： 　　 “大天文学家，忙什么呢？” 　　 “忙着听人骂我呢。”崔浩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哈哈哈……”长孙冲来到崔浩对面坐下，将手中的请柬递给崔浩：“你看看。” 　　 “什么事还要你亲自来送帖子？”崔浩好奇地接过请柬，打开一看，愣道： 　　 “你妹妹的生日宴？” 　　 “正是！”长孙冲点头道：“明日是我妹妹长孙聘婷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及笄礼，所以便遍邀亲友，正式办一场宴会。” 　　 “看来长孙大人的确很宝贝这个女儿啊。”崔浩笑道。 　　 “何止呢！”长孙冲挑眉道：“前几日你和长乐公主的定亲宴上，还记得河间郡王妃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吗？” 　　 崔浩讶然道：“你不会是说王妃替崇义求娶你妹妹的事情吧？” 　　 长孙冲打了个响指道：“不错，我妹妹及笄之后，自然便要议婚事了，我爹和我娘之前就物色了不少，不过都没定下来。现下王妃既有此意，再说我娘和王妃也是闺中蜜友，崇义自身也有爵位，又在御前任职，门当户对，当然也有意成全这桩婚事。” 　　 “定了？”崔浩问道。 　　 长孙冲摇头道：“还没完全定下来，借着这次生日宴，其实也是想让两人相看一番，毕竟我爹和我娘都十分宠爱我妹妹，虽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也要听一听我妹妹的心意。如果两人互未看中，也不愿强求。” 　　 “那是应该的。”崔浩点头赞同，随即却有些犹豫道：“按理说，以咱俩兄弟间的交情，你亲自来送帖子，我肯定要赴宴的，但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我这个名声在宴会上露面，恐怕会扰了你妹妹的生日宴吧。 　　 再说，主角是你妹妹和崇义，我去不去都行。 　　 不如我备份厚礼，你带回去，替我转达歉意，我就不过去了吧。” 　　 长孙冲摆手道：“你猜我为什么亲自跑一趟，就是料到你会这么说。明天兄弟们都会去参加宴会，你不在算什么？在长孙府，谁敢找你的茬？别怪我不给他脸面，直接逐出去。” 　　 “何必如此呢？”崔浩笑道：“明天晚上就是月食了，我还要去孔家私塾授课呢。” 　　 “宴会在中午，用不了多长时间，不会耽误你上课的。”长孙冲劝道：“你若不想张扬，那也好办，大不了不和外人应酬，就咱们兄弟找个偏院聚一聚。” 　　 崔浩见长孙冲坚持，便也不好再推拒：“好吧，那我明天准时到。” 　　 “就等你这句话了！”长孙冲高兴地起身：“府中还有事务，我就不多待了。” 　　 崔浩无奈：“行，我送你。” 　　 待长孙冲离开，崔浩嘱咐吴明备一份厚礼，明日要带去长孙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一趟宴会也无妨，正好和兄弟们聚一聚，也换换心情。 　　 次日上午。 　　 崔浩乘马车向长孙府而去。 　　 尽管地圆说的事情已经过了两天，但舆论却并没有减弱之势，反而因为今天便是月食之日，更加热闹了起来。 　　 “今日就要有月食了，到时看崔中则如何解释？” 　　 “没看安国侯这几天闭门不出吗？怕是已经害怕了。” 　　 “听说崔中则今天会在孔家私塾和孔府学子们一同观看月食，我们就去孔家私塾等着！” 　　 “对！必然要让他给出一个答复来！” 　　 关于批判地圆说，有来自五姓世家的，有来自文坛的，有来自天文学界的，总之绝大多数都是权贵或者读书人。 　　 崔浩这几天收到的消息也大多如此，但好像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百姓的态度呢？ 　　 以往，百姓们为崔浩奔走呼号，这一次为何失声了呢？ 　　 是因为不懂天文吗？ 　　 崔浩在马车内得到了答案。 　　 “你们听说了吗？崔侯爷认为地球是圆的。” 　　 “这几天那些贵族和读书人不是一直在吵这个事情吗？但这和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是啊，管他圆的方的，不影响咱们活着就行了。” 　　 “对了，还说今晚有天狗吃月呢。” 　　 “啊？这……这可怎么好？我得赶紧回家拜一拜。” 　　 “难道天神又要降下灾祸了吗？” 　　 崔浩摇了摇头，百姓愚昧无知，在他们眼中，地圆说和浑天说都不重要，反而月食很重要，因为月食代表着不详的预兆。 　　 “哎！”再次叹了口气，想当初旱蝗灾的时候，百姓们起初也是不敢灭杀蝗虫，只想靠祈福祭祀来乞求所谓蝗神的原谅，还是在后来发现祈祷无济于事，庄稼依旧被啃食一空时，才奋起反击。而现在想让百姓理解并接受月食只是一种科学现象，和鬼神之说并无关系，那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他也不指望能让百姓短时间内，作出思想上的转变。 　　 但一个社会，不能所有人都浑浑噩噩。 　　 他起码要做到让读书人有正确的认知！ 　　 “阿郎，到了！”张卫唤道。 　　 “好！”崔浩摒去思绪，拎着礼物下了马车。 　　 长孙府大门内。 　　 长孙冲正招待着来往的宾客，见到崔浩的身影，连忙挥手道： 　　 “大哥！你来了！” 　　 崔浩笑着走上前，将备好的礼物一提：“给你妹妹的生日贺礼。” 　　 “得嘞！”长孙冲接过交给一旁的小厮：“崇义他们已经到了，我带你过去。” 　　 崔浩跟着长孙冲走了进去，长孙府很大，比他的府邸还要大上一倍。 　　 ps：求订阅，推荐票，月票！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