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甘愿入朝,那便是臣,顶天不过是位置特殊一些的臣属;若不愿入朝,那便始终是山民。” “山民……”司马慎重复着,面上更多的还是不明白。 他真的不能明白,更无法理解,他的阿父司马檐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阿慎,”司马檐看出了司马慎的问题,他笑,道,“我们拥有这天下,我们拥有整一个族群。” “我们是这天下之主!” “可是阿父,”司马慎还想要劝说些什么,“荀子曾有言,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我们纵然坐拥这天下,也并不完全是安稳的,这天下庶民能供养我们,自也能推翻我们,如果我们不……” 司马檐又盯紧了司马慎的眼。司马慎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渐渐集聚的失望。 司马慎的声音不由得哑了一瞬。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是想要将话说完。 “如果我们一直视百姓如牲畜牛马,那我们现在握在手里的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总有一天会被天下黎庶推翻抢走的。阿父,我们不能那样做!” “推翻?”司马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转身,大踏步往外走出几步,然后又豁然转过身来直直面对司马慎。 他手抬起,打开向往重重一扫,像是在指引着司马慎的目光去观望这一整个天地。 “你觉得,方今天下,有什么人能够推翻我司马氏?” “是那琅琊王氏、是那陈留谢氏、还是那颍川庾氏、是龙亢桓氏?” “不说这几年,便是接下来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又有谁家有这个能耐可以将我司马氏给推倒?” “谁家能?!” 司马慎看着这样豪气的司马檐,不觉得骄傲,只觉得无力。 那深深的无力拖着拽着,几乎要将他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是的,遍观天下,没有一方势力能取代他们司马氏。是的,纵观时代,接下来的数百年这天下、这炎黄人族,名义上都还在他们司马氏的掌控之中。 可是,那真的会是他们所乐见的吗? 换一句司马檐的话来说,真到那个时候,这天下、这万万黎庶,还在他们司马氏手里吗? 司马檐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司马慎的面色,竟然一时停住,半饷说不出话来。 司马慎也没能说话,只愣愣怔怔地睁着眼看他的阿父。 司马檐似乎是叹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 司马慎没有听见,或者说,他没有听清楚。 “阿慎,”他只听到司马檐在问他,“你这些年来,到底一直都在担心些什么啊?每日里忐忑惊疑的,我和你阿母难道都不能给你足够的底气吗?” 司马慎张了张嘴。 他看着司马檐的眼,死死地盯着。 他盯得那样紧以至于他果真从司马檐的眼底里看出了些似是而非的探究。 那是这些年来司马慎一直能在他的阿父、阿母眼底看见的异色。 放在往常时候,司马慎怕还是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将事情给糊弄过去。 他总都能成功,谁叫他的阿父阿母疼爱他,不愿意勉强他。 但这一次,不知是因为司马檐方才的“教导”让他失望,还是昨夜里不似前生轨迹、忽然从殷墟里冒出来的那位末代商王,亦或者是两者皆有的缘故,司马慎竟然生出了点破罐破摔的心思。 如果…… 他是说,如果,他将他所知道的“未来”告知阿父,会怎么样?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也仍旧触动了那深深烙印在魂体之中的道痕。 隐没在道则法理之中的道痕无声浮现,开始撕扯着司马慎的魂体。 司马慎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就连魂体也出现一丝丝崩解的迹象。 灰色的魂力从司马慎的魂体向四下溢散。 这动静吓傻了司马檐。 “……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快请太医!!” 司马檐这么向外间嘶吼着,自己也跌跌撞撞地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抢到司马慎面前来。 可他又不敢伸手去触碰司马慎,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导致司马慎身上未知的问题恶化,所以他的手只能虚虚地环在司马慎的周围,极力收拢那些溢散的魂力。 “稳住心神!阿慎,稳住心神!别管你方才想到的什么,都别想了,统统都别想了,忘了它们,快忘了它们……” 司马慎盯着慌乱失措的司马檐半饷,耳边除了司马檐前言不搭后语的凌乱话语外,就是外间宫婢、内监四下奔走忙活的声音,当然,还有刚刚才离开现如今又快速靠近的杨皇后的脚步声。 “阿父,”他扯着嘴角,那四下溢散的魂力果真在他的控制下停住了散溢的速度,“我知道你和阿母一直以来都很好奇。这一次也是你们顺势而为想要从我这里打听些什么……” 看见司马慎的状态好转,司马檐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只可惜他也还没有多放松,就又被司马慎说的话语弄得再次紧绷。 “那现在,”司马慎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从后殿处匆匆赶回来的杨皇后,“你们还想要听我的答案吗?” 司马檐都还没有回答,那边厢提着裙摆急急走过来的杨皇后就先开口了。 “不听了。我们不听了!阿慎,那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莫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谁来问都别说,哪怕是我们!” 方才回过神来的司马檐连连点头,同样附和着杨皇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