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啊,要不是之前在棚顶挖个洞,项德美就会被抓个正着,插翅难飞。”透过玻璃窗看着经济部渐渐熄灭的火灾,党英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知道,火是项德美放的,趁乱躲过鬼子监视。“如果没猜错,此刻她正找地方化妆,然后到旅馆来找我,商量下一步是走是留。哎,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就不应该跟他合作,惹出多少祸端,都得我去擦屁股。”党英明轻叹一声,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到旅馆门口迎候项德美。 半小时后,一个村姑挎着筐从旅馆门前路过。她装作问路的走到党英明跟前,小声说:“先生,大同影院怎么走?”党英明没言语,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亮灯建筑,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进了旅馆。 村姑点头说声谢谢,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大同电影院走去。 不一会儿,旅馆后门被推开,党英明消失在寒夜里。 在电影院的一个包间里,党英明见到惊魂未定的项德美,正大口吸着烟。虽然对项德美的愚蠢行为极为不满,甚至想薅住她的头发狠狠抽两撇子,以解心头之恨,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启开桌上的白酒,给自已斟了满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蒋副处长,死冷寒天的跑来看电影,心情不错啊!” 项德美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委屈巴巴地说:“点太背,让禾田狗日子盯上了,多亏你及时相助,否则难缠的很。” 党英明装聋作哑地说:“我之前提醒过你,不要跟禾田交往过深,这个人不是好鸟,出尔反尔,翻云覆雨,好多人栽到他手里。” 项德美见党英明只字不提身份泄露的事,以为他不知内情,继续演戏:“朋友介绍的,说他能通天,在满洲如履平地,谁知道连个通行证都搞不到,结果生意失败了,把责任追加到我身上,说我勾结国民党间谍,带着宪兵来抓我。这口气我咽不下,非得找机会收拾禾田,让他知道姑奶奶的厉害!”项德美都被逼到死胡同里,还在瘦驴拉硬屎——瞎逞能。 “这个不要说了,什么情况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都这么晚了影响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党英明失去耐性,不想和她搅在一起,敦促有话快说。 项德美喝了一口白酒,忧心忡忡地说:“这么晚找你,主要是商量个事,禾田盯上我,明天还去不去上班?上班,就会自投罗网,被禾田抓获;不上班,就说明自已心虚,搞得我左右为难。” 党英明眼睛死盯着项德美,令她坐立不安:“这个我可说不准,也没办法帮你拿意见。如果我是禾田,今晚就派人盯梢、抓捕,想尽一些办法逮到你。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发现特务盯梢,证明禾田还是没有抓到把柄,心存顾虑,因此没敢下黑手。” “你的意思是,禾田在使诈,虚晃一枪,让我自乱阵脚。那我该怎么办?万一判断有误,后果很严重。”党英明一席话点醒项德美,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苦苦追问。 “不要慌,不要乱,车到山前必有路。”党英明肺都快要气炸了,心里不停地责骂,国民党军统怎么选了这个二货到新京当卧底,事情做的一塌糊涂,话也听不明白,简直就是个二百五,“我不清楚你与禾田有什么纠纷,但他进屋时拿出一根头发丝,让我辨认,被我用话怼回去了。不过他拿的头发丝与你头发倒很像,同样是烫的大波浪。既然禾田拿头发说事儿,我建议你连夜把头发剃了,把他嘴堵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息事宁人,不敢找你麻烦。” “建议很好,可我心里还是没底,万一出现差错不好处置。”项德美忐忑的说。 党英明实在是按不住火气,一拍桌子说:“大姐啊,你不是常说有背景吗?此时不用待何时?” “瞧我的记性,忘得死死的,把他搬出来,还能抵挡一阵子,不多陪了,我得去处理了,哪天单独安排!”项德美挎上筐慌忙跑出电影院。 “日后别说认识我,嫌丢人!”党英明咸咸的丢了一句。 后天关东军冬季大扫荡会议就要结束了,也是农历的年三十,选择在万家团聚之时敲掉日军驻屯军司令官,意在沉重打击关东军的嚣张气焰,加快日本帝国主义投降战败的步伐。因此,这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能有半点闪失。金巧爱通知了吗?枪械炸药到位了吗?队员战斗意志如何?党英明思前想后不托底,索性中途退场,顶着生硬的西北风赶往锄奸队员居住的旅馆,共同敲定作战方案。 “来就来吧,都是实在亲戚,带酒多不好意思!”党英明刚推开房门,就遭到锄奸队员一顿冷嘲热讽。 他把买来的酒和熟食丢到桌上,说:“天冷了,喝口酒暖和一下身子。” 牛栓柱把酒启开,倒了满满一杯,端到党英明面前:“不瞒您说,这酒我们还真不能喝。晚饭有人请,大伙没少喝,嘿嘿,酒香人更美,哪能不醉。是不?兄弟们!” 锄奸队员随声附和:“是啊,美女美酒,岂不悠哉!” 党英明拉下脸,用手敲了敲桌子,说:“咋的,金巧爱过来了,把你们迷得神魂颠倒。我可提醒一下,咱们可是革命战士,决不能有非分之想。” 牛栓柱拍了拍党英明的胸口,调侃说:“您先顺顺气,听我把话说完。金巧爱参加行动我们举手欢迎,但有一个要求,不要跟我们在一个组,容易将魂勾走。还是跟你在一起,帅哥美女搭配,干活不累!” “好啊,你们背着我跟金巧爱喝酒,大逆不道,理当问斩!”党英明重重的给了牛栓柱一拳,打得他踉踉跄跄退到屋角。 开过玩笑,党英明说:“金巧爱行不行,如果不够条件,我立马换人,别耽误事。” 肖永军说:“我看比姓项的女人强。喝酒时还表演一套拳,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练茬子,让她参加行动没问题。” 党英明举起杯说:“既然大家无异议,那就让她参加。来,举起杯,预祝后天的任务圆满成功。干杯!” 屋内酒杯相碰,屋外鞭炮四起。 党英明回到住所天已大亮。昨夜一直没睡,你一言我一语呛呛的头疼,再加上喝了不少酒,感觉身子昏昏沉沉,便扯过被子盖在头上小憩。 “笃笃笃……”他刚眯上眼睛,就听到有人敲门,极不情愿的喊了一句:“谁呀?” 敲门人答道:“俺是怀德的。” 党英明一听是赵国毅,便赶紧起身开门。 一股冷风从走廊灌进屋内,冻得党英明连打冷颤。 “昨晚没睡好啊,一脸憔悴。说,干啥坏事去了?”赵国毅把餐盒放到桌上,随后拉开窗帘,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我能干啥坏事,还不是应付各种酒局,烦死了!”话说间,他打开餐盒,从里面拿出一个花卷放到嘴里吃起来。 “别在那儿装了,在忙啥我心里一清二楚。老板说了,让我参加活动长长见识。”赵国毅盘腿坐在床上,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就你,我的乖乖,还嫩了些!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当替身。”党英明头摇的像拨浪鼓。 二人相持不下。 党英明吃饱喝足,打了一个饱嗝,问道:“对象处的咋样了,啥时候吃你俩的喜糖?” 赵国毅撇撇嘴说:“不好也不坏!” 党英明抬起头,用匪夷的眼神瞅着他:“啥叫不好不坏?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时断时续?难道你和关晓娜陷入感情危机?抓紧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巴掌撇子一起上。” 见党英明一脸怒气,赵国毅怕捅了马蜂窝不好收场,赶忙解释:“我俩处得老好了。至于谈婚论嫁,为时尚早,况且我成绩不突出,没法开口。所以这次向组织申请参加战斗,还望党先生体恤小民的疾苦,满足上战场的心愿。” 党英明点点头,说:“想法很好,给予表扬。情况特殊,暂不考虑。”随后列了一大堆困难。 “不嘛,我就想上一线!”赵国毅在床上蹬腿耍驴。 “你现在立即走,一会儿鬼子要是搜查,见我俩面孔相近,会起疑心的,那可就坏了!”见赵国毅软磨硬泡,党英明只好编出理由撵他。 “我不走,打死我都不走,鬼子来了就跟他们拼命。”赵国毅上了倔脾气,说什么也要执行任务。 “快,鬼子上来了!”党英明趴在窗台上大声惊呼。 “我靠,这么快。闪了,回见。”赵国毅跐溜钻进走廊不见了踪影。 “小样,跟我嘚瑟,还嫩了些!”党英明开怀大笑。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经济部职员陆续请假回家,大楼里见不到几个人,显得冷冷清。 党英明拎着包上了二楼,见项德美办公室开着门,故意咳嗦了两声。 项德美探出头来搭话:“早上好!” 党英明搭眼一瞧,差点笑喷了,项德美将大波浪头剪成短发,瞅起来贼么出溜,活脱脱的假小子:“蒋副处长,换发型啦,人蛮精神嘛,一瞅是回婆婆家过新年。” 项德美白了一眼党英明,提高嗓门说道:“连男朋友都没有,上哪儿去看婆婆,嘴太恶毒。我回盛京老家,陪老母亲过年。你去哪儿?” 党英明说道:“刚处个对象,邀请我去她过年。我初登老丈人家门,心里紧张,不知道带点啥!” 项德美说:“我给你提点意见。初到岳父家话少说、烟少抽、酒少喝,事儿多做,留下好印象,人家才会把闺女嫁给你。” “那岂不是肚皮受了委屈。”党英明做出一个鬼脸。 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聊得正浓,从楼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党英明往楼角一看,禾田带着十几个宪兵气势汹汹冲上来。他向项德美做个手势,迅速关上屋门。项德美心领神会,找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坐在屋里吸烟喝茶。 禾田上了楼直奔项德美办公室。一个宪兵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项德美,大声喊道:“举起手来!” 项德美乖乖的举起手。 禾田走到项德美面前,用手刮着她的下颚,笑眯眯地说:“黑玫瑰,终于把你找到了,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项德美斜着眼睛注视着禾田,无论怎么问话,就是不搭腔。 禾田胸有成竹地说:“不怕你不开口,一会儿到了监狱,就是铁嘴钢牙也给你撬开。给我带走!”宪兵拽着项德美往屋外走。 “你们凭什么抓人?简直是无法无天。”项德美高声呵斥,拼命挣扎,说什么也不往屋外走。 隔壁的党英明听得清清楚楚。他为项德美捏了一把汗。所担心的是,幕后大老板怎么还不出现,一旦她被投进监狱,事情就复杂了,动用关系往外捞人很麻烦。如果禾田不给大老板面子,项德美就是死路一条,若经不住严刑拷打,乱咬一气,很多人就会受牵连。必须做好应对准备。 “总理大臣到!”千钧一发之际,走廊里传来喊声,接着呼啦的上了一大群人。党英明趴在门缝一看,张景惠带人赶来。 “将军阁下,这是做甚?”张景惠阴着脸问道。 禾田抬起头,见总理大臣张景惠站在面前,一脸的不自然,说道:“总理大臣好。我正执行公干。您这是……” 张景惠见禾田不把自已当回事,用话点他:“我到经济部检查工作,巧碰将军前来抓人,按规定,政府职员犯了错误,关东军抓捕应该提前告知,您突然杀入,干扰了正常工作。不知项女士犯了什么错误,我好向司令官请罪。” 尽管禾田从骨子里瞧不起张景惠,但狗尿苔长在金銮殿上——生在了好地方,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据听说他跟梅津美治郎私交很深,暗地里奏上一本,即便不追究,影响也好。“事情紧急,疏于禀报,敬请谅解。”他收起苦瓜脸,强装欢笑解释说,“项女士是国民党潜伏在新京的高级间谍,参与三合省刺杀皇协军案,我们有证据,当然不会乱抓人。” 张景惠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紧不慢地说:“项女士是我从盛京请来的金融专家,协助经济部工作,之前我已向梅津美治郎司令官汇报,经过严格审查,是十分可靠的,怎么突然间变成间谍,搞得老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有证据,那就拿出来,如果吻合,当场把人抓走,我绝不阻拦。”张景惠摆出一副死扛到底的架势。 “当然有证据。”禾田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根头发丝,得意地说,“这是在暗杀现场发现的头发丝,经过核查,与项女士的大波浪发型一致。如果不信,可以当场对质,如果不符,我立即放人,向她赔罪。” 现场的人把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项德美身上。包括张景惠在内,心里都在砰砰打鼓,如果她摘下帽子,留有大波浪发型,证据确凿,就证明是特务,被抓事小,禾田反咬一口阻碍公务事就大了,谁也不敢背这个黑锅。 项德美可怜兮兮地说:“我一个弱女子出来讨口饭吃,别说杀人了,就是宰只鸡都下不了手,哪有那个本事。说我在现场留下头发丝,纯属往身上泼脏水,我啥时候留过大波浪发型,都是短发。”说着手慢慢抬起,去摘头上的帽子。 走廊里的人屏住了呼吸,眼睛不错神的盯着项德美的手,盼望她快点摘下帽子,解开谜团。项德美有意戏弄禾田,指尖刚触到帽子,立刻停下来,用担惊害怕的眼神瞅着众人,似乎真如禾田所说,留有大波浪发型。禾田在一旁敦促说:“别磨蹭,抓紧摘帽子!” “切!”在众人期待中,项德美摘下帽子。众人的表情先是惊呆,继而是失落,紧接着传来唏嘘声。张景惠没有言语,用鄙视的眼神注视着禾田,言外之意,看你怎么收场。 “巴嘎,你的骗我,死啦死啦的。”禾田见项德美一头短发,脸上笑容僵硬,暴跳如雷,掏出手枪要毙了她。 张景惠咳嗽一声,开口说:“将军阁下,众目睽睽之下发飙,恐怕有失军人风范。” 禾田压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低头承认错误,颜面丢尽;不承认错误,张景惠不依不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已根本不是玩权谋的料,如果没有舅舅罩着,早就淘汰出局,成为炮灰。他想起老婆真由美子说的一句话,“能玩就好好玩,玩不了就耍赖”,便借坡下驴,正声说道:“人可以不抓,大日本皇军从来没向任何人承认过错误,走着瞧。”说完带着宪兵扬长而去。 张景惠没再言语,扭头离开,随从紧跟而去。 项德美抻了抻衣服,扭着腰肢,迈着舞步,趾高气扬的推开办公的门。 一场危机在党英明的斡旋下,化干戈为玉帛,另一场战斗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