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手中紧握着那封来自姜阳的信,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这封信寥寥几字,此刻却沉重得如同一块巨石。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糜芳和傅士仁跪在殿下,身体颤抖,面色惨白。 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孙权的手中,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 良久,孙权长叹一声:“唉......” 听到孙权的叹气,糜芳和傅士仁更加害怕。 “至......至尊,末将忠心耿耿,请至尊看在我二人有些微功的情分上,不要将我们送到荆州去。” 说完,糜芳碰碰的磕起头来,傅士仁赶紧有样学样。 孙权快步走过来,要把二人扶起来,不过二人都不敢起来。 “子方、君义,你二人乃忠义之士,对我大吴更是战功赫赫,孤又岂会愿意把你们送到蜀贼那里去? 只是一百多名江东世家子弟被蜀贼擒获...... 唉......” 孙权欲言又止。 糜芳和傅士仁对视一眼,然后几步爬到孙权的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至尊,至尊,以后我二人愿为至尊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再说不惜。” 孙权看他们一眼,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子方、君义,快快起来,孤答应你们,绝不把你们送回去。” 听到这话,糜芳和傅士仁两人喜极而泣,抱着孙权的腿不撒手。 孙权看着他们的表现,微微颔首,很是满意。 对他来说,一百多名世家子弟的分量,肯定是比糜芳和傅士仁二人要重的。 不过,若是加上他孙权的名声,再加上以后可能来投降的将领,那这些世家子弟的分量,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若真把这两人送回去,以后谁还会来投降他孙权? 之前的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让两人知道他有多为难,让两人以后对他更加忠心罢了。 第二天在朝会上,孙权把姜阳的信往地上一扔。 “大胆蜀贼,用阴谋诡计囚禁我江东子弟在先。 居然还恬不知耻,要我送回两位义士。 这等行径,简直天理难容。 孤绝不让他们如愿。” 听到这话,糜芳和傅士仁赶紧出来谢恩。 温和诸葛瑾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陆逊兵败之后,镇守彭泽,让他二人回来求援兵,正好遇到姜阳的信送到。 在他二人看来,孙权的决定是正确的。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样想。 朝中文臣武将议论纷纷,显然,他们中很多人有家中子弟在姜阳手里,没想到孙权会做这样的选择。 “至尊,臣认为不妥。”一人走了出来。 孙权抬头一看,是骑都尉虞翻。 一看到他,孙权就觉得一人头大,此人有些才学,不过恃才傲物,经常让他下不来台。 尤其是对待降将,态度十分恶劣,当年便数次羞辱于禁。 一天,孙权骑马出来,请于禁和自己同行,虞翻看见了,便斥责于禁道:“你个俘虏,怎么敢和我们主公的马齐头并进呢!” 说完,还要拿鞭子打于禁,被孙权呵止。 此后,孙权在楼船和群臣会饮,于禁听着歌舞痛哭流涕,虞翻又道:“你计划装模作样来求得宽赦吗?” 后来孙权与魏和解,想要把于禁遣回魏国,虞翻道:“于禁败数万之众,自己身为降虏,又不能死节,北方的军政习惯,此时得回了于禁也必定不会重。 虽然放了他对我们没有损失,但依旧如同放盗归山,不如将他斩了,用来警示身为人臣却有二心之人。” 这让打造求贤若渴人设的孙权,对他很不满。 对糜芳和傅士仁二人,虞翻更从来没放在眼里。 一次虞翻搭车出行,经过麋芳的虎帐大门,军官关上营门,虞翻的车马过不去,虞翻震怒道:“该关的时辰反而打开,该打开的时辰反而闭塞,这是你们应该做的吗?” 这让本就心中有愧的麋芳,更加羞愧难当。 他一出来,孙权就知道准没好事。 果然,只见他站出来,拱一拱手:“至尊,那一百多江东子弟,乃是各家各族的俊颜,是我大吴未来的希望。若是因为这两个降将,便让他们惨遭毒手,岂不是因小失大?” 糜芳看着虞翻出来,两眼充血,恨不得生吃其肉:往这里碰上,被你羞辱也就算了,如今性命攸关,真当我怕你不成? 于是,糜芳也拱手道:“本将对至尊,忠心耿耿,更是助至尊拿下荆州,不知虞都尉,有何功绩?” 虞翻一听,嗤笑一声。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啊,当年,你对姐夫刘备,是否也是这话?” 虞翻这话一出,糜芳和傅士仁臊得满脸通红。 平日里,东吴其他将领,虽然对他们都不假以颜色,他们俩也能感受到大家的鄙夷,但至少不会把话挑明,让他们可以自欺欺人。 如今虞翻直接扯开了他们的遮羞布。 糜芳一下子站起来,手指颤抖的指着虞翻:“你......你......” 不料,虞翻还不放过他们:“丧失了忠信,拿什么服侍吴王?献出刘备两座城,还称将军,真是毫无廉耻之心。” “放肆。” 孙权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 “虞都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羞辱孤的大将。” 这虞翻对上孙权,一点不怂。 “至尊,这二人往日能背叛刘备,以后就能背叛至尊灵,不如把他们送到荆州,换回我江东儿郎。” 不等孙权回话,诸葛瑾一步站出。 “虞都尉此言差矣,良禽择木而栖,两位将军,乃是感念自尊的仁德,这才来投投效,又岂能视为不忠不信之人?” 听到诸葛瑾的话,糜芳和傅士仁都快哭了,还是有人懂我们的啊。 而朝中顾雍、张昭等大臣,看诸葛瑾的目光都变了:这厮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要脸?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诸葛瑾也老脸微红,刚才几句话,他自己都要吐了。 不过,为了大吴,他忍了。 诸葛瑾再度一步跨出:“若是把二位将军送回荆州,显得我江东无情无义,以后谁还会投降大吴,谁还会给大吴卖命?” 孙权听到诸葛瑾的话,微微颔首。 虽然这是他的心声,但这话如果他来说,必然会让其他世家大族寒心。 诸葛瑾代劳,正是时候。 先前,由于诸葛亮拿江陵,让孙权对诸葛瑾有些迁怒,把他赶到了陆逊身边,并给陆逊下了一道密旨:若怀疑诸葛瑾私通诸葛亮,可先斩后报。 还好,无论陆逊还是其他密探来报,都说诸葛瑾很老实。 如今,诸葛瑾冒着得罪其他大族的风险,也要站出来说话,让孙权很满意。 所以此刻,孙权再看诸葛瑾,顿时觉得顺眼了很多。 孙权自认为,诸葛瑾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虞翻必然不敢再反对。 不料,虞翻直接顺着诸葛瑾的话道:“为了两个降将,就让上百的江东俊杰送命,谁还会给大吴卖命?” 虞翻这话,直接点破了孙权的心思,更是隐隐有些威胁之意。 这让孙权勃然大怒:“虞翻,你好大的胆子!” 虞翻站直了身子,微微拱手:“臣冒死劝谏,皆为我江东着想。” “你......” “你......” 孙权气急,指着虞翻,半天才缓过气来,恶狠狠道:“你真当孤不敢杀你?” 虞翻把脖子一横,直接表明了态度。 “来人呐。”孙权当即喊道。 两名甲士从殿外走进来。 顾雍与张昭对视一眼,站出来:“至尊,虞都尉乃是江东名士,素来德高望重。还请至尊息怒,饶恕了他。” 张昭也站出来拱手道:“虞都尉也是为我大吴着想,虽言语过激,也是一片赤诚,请至尊不要寒了天下人的心。” 这时候,大殿里的其他文臣武将,纷纷站出来请命。 “请至尊息怒。” “请至尊放过于都尉。” “......” 孙权看着顾雍和张昭,再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心中冷笑。 这些人,其实就是江东各个世家的代表。 他们看起来是在给虞翻求情,实际上,他们是在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江东各世家大族的子弟,比糜芳和傅士仁两个降将重要。 甚至,再往深想一层,他们也在借此表明另一个态度:在他们心里,江东各世家大族的利益,比孙权更重要。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把两人送回,对孙权的威信而言不利吗?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把两人送回,对孙权以后招纳人才不利吗? 不,他们都知道。 可他们还是站了出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还是很清楚:对这些大家族而言,自家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你孙权的大吴,排在第二位? 好在,他们只敢试探,没有撕破脸。 对孙权而言,此时有些左右为难。 如果真的把虞翻杀了,相当于是他主动撕破了脸,后果难以预料。 但如果就此妥协,这些世家大族必然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想了想,孙权厉声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二十军棍,发配交州。” 虽然虞翻发配了,但孙权知道,朝中的大臣们,并没有放弃用两人换家族子弟,他左右为难的处境并没有改变。 通过密探的飞鸽传书,姜阳知道了孙权的处境。 实际上,这是他故意为之。 站在孙权的立场,如果各世家大族对他足够忠诚,就应该理解他。 同样的,站在各世家大族的立场,如果孙权对他们足够重视,就应该关心他们。 如果是在其他事情上,双方互相妥协,最后会达到一个平衡点,甚至会是君臣相宜。 可姜阳给他们的选择,只有换或者不换,没有第三个选择。 无论孙权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对江东的实力都会有损害。 这是阳谋。 孙权和江东的那些文臣武将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 不过阳谋之所以是阳谋,就是因为这个谋算虽然堂堂正正放在阳光之下,孙权和各个家族却无可奈何。 这个问题,暂时被孙权和江东各家族搁置了,不说换,也不说不换,就这么拖着。 并且,孙权还派出了诸葛瑾和张昭过来谈判,妄图用其他物资来交换子弟。 不得不说,孙权这个破局之法,可能是目前他所能作出最好的选择了。 不过,姜阳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糊弄过关? 他带着诸葛瑾和张昭,乘快船来到了襄阳,并把他们带到了城外。 “贤侄,你不带我们去见二弟,来这里是为何?” 姜阳却答非所问道:“师伯作为当世大儒,一定记得先贤孟子的名句。” “哪一句?”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此乃先贤的名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老夫自然记得。” 姜阳一拱手:“还请师伯解惑。” 诸葛瑾不相信,姜阳连这都不知道,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先贤是说:上天要把重任降临在某人的身上,必定要先使他经历各种苦难,经过锤炼,方可成才。” 姜阳指了指远处一个采石场:“师伯,所以小侄帮江东锤炼人才,吴王和江东各位家主,不会怪我吧?” 原来,姜阳早就把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用快船送到襄阳城,全部安排去采石,用来修建襄阳城。 听到姜阳的话,诸葛瑾和张昭大惊失色,连忙向采石场跑去。 离的还有几十米远,那采石的人群中,便跑出来两人,口中大喊:“叔父!叔父!救我啊,叔父!” 旁边过来几名汉军士卒,用手中长枪把两人绊倒,然后挥舞着马鞭,不断抽打。 “停手!停手!” 张昭拼命呼喊,可汉军士卒哪会听他的?打的更加用力。 那跑出来的两人惨叫连连。 张昭想要冲上去解救,却被一排汉军士卒拦住。 “采石重地,胆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张昭绝望的看向姜阳。 “安西将军,先让他们停下吧。” “绥远将军,按照采石厂先前制定的规矩,胆敢逃跑者,打一百鞭。 胆敢有第二次逃跑者,杀无赦。 我大汉的勇士,奋力鞭打他们,是让他们长长记性,更是在救他们。 你也不希望,他们被乱刀砍死吧。” 张昭看着,心如刀绞,再度向姜阳求饶。 诸葛瑾也站出来:“贤侄,我看也差不多了。” 姜阳点点头:“既然师伯发话了,小侄不得不从。” 说完,姜阳挥挥手,汉军士卒立刻停手。 那两名张家的子弟,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已是奄奄一息。 张昭看了一眼,眼中含泪:“安西将军,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侄儿,如果留在这里,只怕活不成了。请安西将军发发慈悲,让老夫带他们回江东。” 姜阳点点头:“你们前来的楼船不错。” 张昭立刻道:“老夫这就赠予安西将军。” “谢过绥远将军。” 这时,其他的江东子弟也全部围了过来,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很多人身上带伤。 他们被汉军士卒拦住,怯生生站在不远处,不断哭喊,让救命。 张昭看着,心中十分不忍:“安西将军,老夫这就返回江东,请至尊下令,将糜芳和傅士仁交出来。” 姜阳拱拱手:“有劳。” “对了。”张昭正准备转身离去,姜阳一下叫住他,“这些日子,有些人不小心摔死了,请绥远将军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江东吧。” “另外,本将帮东吴培养了人才,再开口要两个人不过分吧?” “安西将军请讲。” “本将改主意了,还要范强、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