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王府,已经是子时了,但是外面依然非常热闹。 李琩是回来了,但是咸宜、李迎月带着媵女郭湘还在外面闲逛呢,至于郭淑,则是陪着李琩一起回来,因为明日便是初一,府上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准备,她这个做主母的,事情还有不少呢。 元日之夜,冲天火光透长安。 不是着火啊,而是每家每户今晚都会在家里点燃几簇大火堆,后世叫年火,眼下叫做庭燎。 点燃庭燎的时候,身为家中主母的郭淑,是要给家中奴仆一些丰厚的打赏,不是压岁钱,唐朝还不兴压岁钱。 她会从库中取出一些酒食分赏下去,也会允许府内的所有人围绕着点燃在宅内各处的几团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 云娘在眼下这种时刻,是可以随意起舞的,郭淑不会管,甚至还会让对方多跳几支舞蹈。 “阿奴,将五辛盘分往东厢,安青你去西厢,平儿去后堂,瑞珠去前堂.......” 郭淑一回到府上,便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五辛盘,就是大蒜、小蒜、韭菜、云苔、胡荽(香菜)拼起来的,取其辛与新字谐音,目的是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 这样的食物无疑很难吃,无妨,李琩规定了,你们可以烤着吃。 欸~~这玩意一烤,它就好吃了,再者李琩也舍得,从库里拿出点胡椒粉出来,撒上那么一点,在眼下的大唐来说,绝对的好滋味了。 胡椒在大唐,是香料之王,硬通货,八贯钱只能买到一两,那还是普通胡椒,李琩府上的胡椒面,得十三贯打底。 除了五辛盘,后厨肯定还要准备很多其它的吃食,这也是王府奴仆们,一年到头吃的最好的一次,除了元日必喝的屠苏酒和椒柏酒之外,李琩还特意准备了两坛徐家酒肆的黄桂稠。 每人都可以分到那么一小口,没办法,这玩意不是买不起,是买不到,限量出售的。 张罗完一切,所有的奴仆被带至正院,郭淑请出自己的丈夫主持。 因为还有一个步骤,喝酒之前一个必备的步骤。 李琩在主位坐下之后,家仆们已经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推至最前方,李琩会挨个的叫他们的小名,然后让他们喝一口酒,名为得岁。 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 其实就是祝贺孩子们长大了一岁,李琩对于他府上的仆二代,还是非常在意的。 喝过酒之后,武庆会将准备好的竹子拿出来,交给孩子们,让他们扔进篝火里玩耍。 竹子在火里燃烧,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音,这就是爆竹了。 “你今晚好像兴致不高,” 府内仍在狂欢,李琩却已经返回了寝室,他不喜欢熬夜。 郭淑脸上挂着一丝小委屈,因为她觉得丈夫应该跟她解释一下,但是返家之后,李琩提都没有提那回事。 而郭淑在自己丈夫的身上,闻到了李迎月的味道。 “不要胡思乱想,我找迎月确实有事,”李琩道。 郭淑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奴家知道郎君是办正事,所以一直以来,我对十一娘都是很容忍的。” 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她们在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有着极强的观察力。 李琩在长几后的软榻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郭淑乖乖的走了过来,坐在一旁。 “我是想找个机会再跟你详说,因为今晚我和迎月谈的事情,如果说给你听,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李琩将妻子揽入怀中,手掌开始不规矩起来,笑道: “迎月当时也是那副模样,呆愕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我若不是知道迎月打小便口风紧,这种事情是万不不会与她说的。” 郭淑感受着那股酥麻的感觉,抬头问道: “那么郎君打算告诉我了吗?” 李琩点了点头,随后将与李迎月之间的密谈,全都告诉了妻子。 预料之中,郭淑瞠目结舌,浑然忽略了李琩的两只手已经那什么了。 “这件事非常危险,若是......若是让别人知道,是郎君在背后谋划,恐......恐大不利,”郭淑强忍着,断断续续道。 李琩摇头道: “不会的,我不会认,裴耀卿更不敢认,今后咱们做事就是这样,要跟任何人都撇清楚关系,外面看来,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不牵扯那些明争暗斗。” 郭淑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在飞快的消化这一信息。 丈夫打算暗中帮助裴耀卿重登相位,还要促成严挺之返京,最关键的,是要说服右相容纳这两人。 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右相那么小心眼,会容忍吗? “十一娘这一次帮忙带话,恐右相不日便会安排机会,与郎君见面,成与不成,大约就在这次会面了,”郭淑咬牙将丈夫的手掌扯回,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聊正事呢,这么不老实? “右相、裴耀卿、严挺之,这都是宰相级别的大人物,他们做事情,拎的很清楚,”李琩说道: “只有一种情况下,他们才会真诚合作,那就是利大于弊,而且三品大官之间的合作,不能在明面上,否则圣人那关过不去,中间这个度,他们自己会掌握好。” 郭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丈夫原来有这么大的谋划,如今看来,当年的夺储之争,三庶人之案,只怕也是波谲云诡,牵扯了无数的博弈与斗争。 若不然,丈夫怎么会是如此深沉的性格? 而郭淑一向胆子大,初闻虽感震撼,但冷静下来一琢磨,夫妻荣辱一体,我做为正妻,自该毫无保留的全力相助。 李琩不再多说,直接解开妻子的束带,羞羞羞。 这一次郭淑很配合。 ....... 李林甫今晚没有出门,因为他的心情不太好,宫里有人给他传递了一个消息。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在圣人那里告了他一状,理由还是那样,拖延军费。 皇甫惟明认为,吐蕃一直在蠢蠢欲动,有进犯边境之可能,所以一直在跟李林甫要钱,而李林甫不给。 “钱钱钱,张口闭口都是钱,”李林甫在偃月堂冷哼道; “老夫就是开炉铸钱,也管不了这么多张嘴啊。” 牛仙客今晚也在,闻言笑道: “这样的狮子大开口,圣人不会在意的,明年拨给陇右的预算,粮一百万石,衣一百五十万匹,为各藩镇之最,都已经这么多了,皇甫如果还要钱,圣人也不会惯着他。” 各藩镇当中,历年以来军费开支最大的,就是陇右,因为陇右直面吐蕃,而吐蕃又是大唐所有的外患当中,军事力量最庞大的。 藏文古书《五部遗教》记载,开元天宝时期,吐蕃的四如(吐蕃下设的四个军政大区),已经有军士462400人。 这还没算上吐蕃的苏毗十个东岱、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还没有算上白兰羌、吐谷浑。 东岱类似于近卫团,人数不一,以千户为基础,能抽调多少,是看情况的。 而当下的陇右地区,只有兵七万五,加上协防的河西七万三,一共也才十四万八千人。 剑南节度使,也有防御吐蕃的任务,但是其兵力太少,还得提防南诏,所以贡献不大。 “哼,皇甫是太子的人,多半不是要钱,而是冲着老夫来的,”李林甫冷笑道: “圣人心知肚明,不要管他了。” 皇甫惟明,曾经是忠王友,这个忠王就是眼下的太子,友,不单纯指朋友,而是亲王府的一个职位,从五品下,乃亲王师友。 所以皇甫惟明,就是地地道道的太子党。 户部度支郎中宋遥点头道: “明年的预算已经做好了,实无多余的钱给他,朔方可能用兵,这个时候就算吐蕃有犯边之意,皇甫也不能妄动,他们都是各管各的,只算着自己那笔账,惟有右相统筹天下财赋,担子何其之重。” 李林甫眼下,已经在六部当中全都安排了不少自己人,中枢门下的朝集使,随时有被他架空的可能。 度支司,掌支度国用、租赋少多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路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支其所用。 这是大唐的出纳,权力非常大。 这个位置,李林甫肯定是要用自己人的,一笔一笔的开支出入,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毕竟王琚的例子在那摆着呢,侵吞国库这种事情,李林甫决不允许再出现了。 此刻的偃月堂,集中了很多的朝中大佬,李林甫的权柄仍在暴涨,只要是他举荐的人,圣人那边都会照批。 李林甫也逐渐掌握了诀窍,只要给圣人提供更多的私财,那么圣人在享乐之下,就会忽略国事,将权利一点一点的放给他。 “上元节就要到了,王鉷的两个库,还没有建起来,但是额外的租调,还是需要找个地方存放的,” 李林甫看向下面的杨慎矜: “左右藏还有些库房,暂时将这些额外租调收纳,以便圣人随时取用赏赐。” 杨慎矜内心一叹,心知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以前吧,最多落些亏空,想点法子补一补就好了。 如今可倒好,皇帝直接将手伸进了左右藏,看李林甫这架势,国库只怕也快了。 赏吧赏吧,他能赏多少呢?我还不信他能将左右藏都花光。 “右相放心,位置早就腾出来了,随时可以存纳,”杨慎矜微笑道。 他现在已经被绑在李林甫这驾马车上了,前路是否坦途,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