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夫人，恐有小产——！’　　 当程处亮这番话音落下的刹那，原本手中正端着碗，面上带笑，配合着二凤爷慈孙孝的李象，骤然间一片寒霜泛起。　　 “小产？！”　　 李世民得言，更是手中勺一顿，眉头瞬间便是紧蹙，怎么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小产了？！　　 他虽然是不懂医术这一行，但多少毕竟也是生育过几十个孩子的父亲，自然是知晓小产这两个字是代表着什么意思。　　 所谓小产之意，通俗易懂的来说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这可是他的皇长曾孙，他还等着四世同堂，还等着天下同庆，怎么可以出意外？！　　 “阿翁，请准孙儿回府。”　　 李象果决起身，整个人面色看起来阴沉的可怕。　　 毕竟，哪怕是二世为人，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而且，他自己就是一名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专业医师，为了确保苏璃身体和胎儿的健康周全，每一周李象都会亲自给苏璃号一次脉，前几天他才刚刚给苏璃号完脉，不论是阿璃还是腹中胎儿，体征皆是处于平稳状态。　　 并且这几日天佑寺也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来报，怎么可能突然就小产？！　　 站在一个从医者的角度来初步判断，最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外力碰撞，二种则是吃错了什么。　　 “好。”　　 “象儿你速速回去，但有什么需求，尽可差人向宫里传话。”　　 李世民连声准允。　　 接着，李象行礼，然后便是折身往阁外走去。　　 不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都要先回去稳住阿璃的情况，这个时代的医师，大多都是半桶水的混子，实在是不堪信任。　　 李象在大步迈出东厢阁门之后，连用于御寒遮雪的墨裘大衣都不披了，整个人浑身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冷意，就连在前面为李象引路的宦官都是吓得低着脑袋、小碎步急促，被这股肃杀之意笼罩，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阿爹，我有点担心阿象，我也去一趟天策府。”　　 小兕子见李象急促离去的背影，眼中不禁是有着担忧之色。　　 “嗯，你一同去也好。”　　 “兕子，你一定要为朕看住象儿，让他不论事情如何，千万不要急，急则生乱。”　　 李世民出声叮嘱道，他并不是不相信好大孙处理事情的稳重心性，而是任何一个男人，在涉及到妻孩之际，都会上头。　　 他还记得，当年观音婢生李承乾之际，心中之忐忑乱神。　　 “阿爹放心，兕子心里有数的。”　　 小兕子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是起身向李世民行礼，然后快速折身出了东厢阁，朝着李象离去的方向，快步的追了上去。　　 待到小兕子亦是追着李象离去之后。　　 李世民越想越不对劲，一双眉头是越皱越紧，看着桌上的这一份笋汤，沉默良久之后，声音极其肃冷，道：“程处亮，去给朕查。”　　 一直在旁侯着天子诏令的程处亮。　　 闻言，整个人浑身一颤。　　 他自是能够感觉到，天子是真的动怒了。　　 敢动朕的皇长曾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唯——！”　　 程处亮连忙是行礼领命。　　 百骑虽比不上后世锦衣卫，但情报网在京畿范围亦是极其之细密，洛阳是大唐陪都，有什么异样，只要百骑愿意去查，必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　　 紫微宫外，前脚刚踏出宫门的李象，张燕和徐齐聃便是并步迎了上来。　　 二人来到李象近前，皆是行礼。　　 “殿下——”　　 接着，徐齐聃开始快速给李象说明具体情况。　　 这一行天子驻跸洛阳，朝中各衙相随。　　 许敬宗作为秦王府中长史，自是留在长安秦王府中处理长安诸事，并没有伴驾入洛阳，而徐齐聃则是以天策府从事中郎的身份随行在洛阳天策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又给徐齐聃升官了。　　 这就是跟对好老板的最大益处，老板吃肉你喝汤，升官加薪一条龙。　　 （天策府从事中郎：设二人，位从四品下，协助天策府长史、司马，管理府中各类事务）　　 （杜如晦、于志宁，曾为李世民天策府从事中郎）　　 （当前天策府长史：杜正伦，天策府司马：李靖）　　 （杜正伦：史载为承乾太子党，因受李承乾牵连而遭贬黜流放，于高宗年间归朝拜相）　　 “今日午时，夫人在进膳之后，小憩之际，便是顿感腹中生痛，天佑寺发觉之后不敢耽搁，便是第一时间请府医前往号脉，“　　 “然而，至今十几个医师都号不出任何问题，可夫人之症状愈发严重，这才紧急入宫给殿下传讯。”　　 李象听着徐齐聃的描述，眉头紧蹙。　　 单是听这些，无法判断什么问题，得自己亲自号了脉才知晓。　　 而此刻在这宫外之地，秦王的仪驾已经是准备就绪，不过李象并没有坐王驾的打算，直接拽过旁侧的一匹白马，翻身便是上马。　　 “徐齐聃，你告知杜正伦，将半月之内，所有与阿璃膳食有干系的府中之人，尽数拿下。”　　 说罢，李象眼光又是瞥了眼张燕，道：“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查清洛阳城中所有与此事有干系之人，一个不漏。”　　 张燕眼中厉色，叉手行礼：“不良人，遵令——！”　　 随即李象用马鞭猛的一抽，身下白马骤然弹射奔出，上百披甲执锐的陌刀不良人近身相随，在这洛阳城中大街疾驰，极其之亮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　　 午时七刻。　　 天策府，天佑寺，苏璃居住的小院。　　 正屋。　　 此时在这屋内，十多个医师都是急的满头大汗，围聚在一起讨论着各自的诊断，但每个人都拿不出信服的说法，再加上苏璃乃是七月怀胎，腹中乃是秦王长子，是太子长孙，是天子皇长曾孙，这要是以后生出来是个傻子，要是这口锅以后扣到他们这些开药的御医头上，那他们可就全得完蛋。　　 就算是想开药，也不敢开药。　　 正所谓不做不错，除非是遇见朱元璋这一类老板，否则在治不好和治死之间，明显是后者要更加具备性价比，至少不会有灭全族的风险，　　 “诸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看不见夫人之急迫？！”　　 一把白胡子的杜正伦厉声喝道。　　 作为曾经的秦王府学士，他在贞观初年就已经是做到了中书侍郎、太子左庶子这个层次，基本上差一步就能入相了，却因为酒后一不小心泄露禁中语，被贬黜至交州都督，这一次在太子李承乾来信保举之下，秦王李象将他从交州调了回来，任天策府长史。　　 这一票若是干好了，以后前途光明。　　 可是现在才刚刚上任三个月，秦王的第一个孩子就要保不住了，就要在这天策府中胎死腹中了，这让他杜正伦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被杜正伦这番训斥般的猛喝，这帮御医一个个都是低着头不说话，　　 而就在这时。　　 有着一道沥风披雪而来的身影，大步迈入了屋中，杜正伦以及这帮御医见到来人，纷纷是行礼。　　 李象扫了眼这帮满眼抓瞎的御医，又看了眼面色着急的杜正伦，同样在这屋内的新月快步上前，连忙是为李象掸去身上的雪。　　 “都出去。”　　 淡淡一语。　　 接着李象便是大步朝着榻边迈去。　　 这些狗庸医，一个个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玩意，纵观史书记载之上，还真就没见什么病是太医院给治好的。　　 用后人对古代太医院的总结来说：小病不用治，少开点补药自己养着，大病治不好，多开点补药自己等死。　　 十几个御医得了秦王殿下这话，无不都是心头长呼一口气，纷纷是行礼退去。　　 杜正伦看着秦王李象的背影，沉默片刻之后，亦是带着这屋中的其他人，都去到了屋外等候。　　 这时，李象已然是快步来到了榻边，以最快的速度对苏璃进行了简单的望诊。　　 只见苏璃侧躺着，面色煞白，英眉紧蹙，似是半昏半醒，额头、脸颊皆是有着细密的汗珠成串，此刻全然没有战场上平阳女将之风采。　　 这一刻的苏璃，她只感觉，于意识混沌浑噩之间，有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自己。　　 ‘我在。’　　 当这道声音入耳的刹那，苏璃的眉头顿时舒展了，紧张的心绪变得平静了下来。　　 李象深吸一口气，坐在这榻边。　　 此刻的他根本无心关心身上的风雪，在对苏璃进行简单的号脉之后，上手便是施针。　　 依照印象中曾经和学校北门对街左数第三条小巷中的一家小诊所中，一个没有行医资格证的老中医所学的保胎针法，一针一针的落下。　　 这个时代的医学，在诊断疾病方面，素来都是喜欢夸大的。　　 比如此刻的苏璃，其实从真实情况上来看，还完全没有到要小产的地步，但若是一直不采取正确的处理措施，最多也就在三五个时辰之后，便是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以这个时代所具备的医疗条件，没有专门的儿科，也没有专门的早产护理，七个月便是出生的早产儿，活下来的概率，极其之渺茫。　　 就算活下来，是个天残或者智障的概率，亦是极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在这主屋之中，李象身形宛若僵在原地，足足半个多时辰，除了手之外，身躯一动不动，满头大汗的施针，一旁的新月看的心中着急，但也是不敢发出分毫声音。　　 而在这屋内，宫里的晋阳公主李明达也是跟了进来，这会站在李象身后一米之外，紧紧攥着小手，屏住呼吸等待着。　　 未时正（14:00）。　　 当李象终于将最后一根针收回之际，榻上的苏璃已经是熟睡了过去，面色安稳，痛感暂时被压住了。　　 接着，李象缓缓起身。　　 身子微微一个摇晃，在旁的新月连忙是将其搀扶。　　 “殿下……”　　 见如此辛苦的李象，新月眼眶泛红，很是担心。　　 李象则是快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是折身朝着屋外走去。　　 看了眼从宫里跟来的小兕子，眼神示意的点了点头。　　 而当李象迈出这小院主屋的刹那，此刻在这屋外，天佑寺中的所有尼姑都是全数到齐了，所有人皆是跪在地上请罪。　　 “贫尼请殿下降罪。”　　 李锦这位天佑寺住持，站在众尼姑之前。　　 她受天子之命入天策府为秦王夫人祈福，现下秦王夫人遭受此难，她难辞其咎。　　 “李法师言重，今日之事，和你没有关系，与天佑寺也没有关系。”　　 说完。　　 李象踏前一步，低声急语道：“李姑娘，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纠葛，烦请不要给本王添乱。”　　 这一声‘李姑娘’，李锦听的心头一个咯噔。　　 接着。　　 李象从这帮尼姑中间穿过，大步流星而去。　　 而早已在屋外等着的徐齐聃，这时亦是快步跟在身后，天策府长史杜正伦，这白胡子老头则是去干活去了，整个天策府风声鹤唳，到处都在抓人。　　 “王妃在何处？！”　　 李象声音冰冷，询问着徐齐聃。　　 他在方才入府之后，便是没有见到王妃萧妍的身影。　　 一般来说，府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王妃的萧妍不可能不出面。　　 而从谁作案谁受益的嫌疑人分析角度来推论，萧妍这位没有怀孕的秦王妃自是有着一定的可能。　　 “回殿下，王妃昨日便是已经去萧府省亲了，今日还未归。”　　 徐齐聃在旁连声说道。　　 “嗯。”　　 不过，想归这样想。　　 对于萧妍这个女人，李象其实也只是抱有些许很浅的怀疑，但这件事大概率不是萧妍所为。　　 这半年多时间观察而来，萧妍这狐媚子虽然是恃宠善妒，但本身性子却是不怎么胆大，且心思大咧不缜密，做不出这等周全之事。　　 他方才给苏璃号脉之时，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导致苏璃突然问题之缘由。　　 苏璃之所以会今日突然胎气大动，并非是一日之功，至少是连续七八天乃至半个月的毒素积累。　　 “即刻命人去请孙神医入洛阳。”　　 李象沉声道。　　 以他的医术，虽然能够暂时稳住苏璃的症状，但是要根治，并且让苏璃和腹中胎儿能够成功熬过接下来的三个月，必须要有真正的神医来坐镇。　　 而纵观当世，唯一能行此任者，唯有药王孙思邈。　　 “殿下放心，孙神医最近就在汝州行医，臣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去请了。”　　 …………………　　 申时正（16:00）。　　 天策府，议事堂。　　 李象背着手，站在这堂中，面色冰冷，似要杀人。　　 而此刻在这堂中，在李象身前三尺之外，跪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胖子，正是从府中负责天佑寺膳食以及膳食材料供应中的人员中审出来的。　　 面对尊贵的秦王殿下，感受着秦王殿下身上的杀气，这矮胖子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殿，殿下，小人，小人真的没有说谎，小人只是负责进购这批食材，其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小人就算是有十个，一百个胆子，也绝不，绝不敢毒害夫人啊——！”　　 说着，便是哐哐哐的在地上磕的满头血。　　 就在刚刚，从府内食材之中，从苏璃常爱吃的菘菜缝隙中，发现了一些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未名褐色药粉，乍一看像极了是泥土之灰，但经善药之人查证后，这玩意竟然是麝香。　　 （麝香：中药名，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之效，亦有催产之效）　　 苏璃素爱吃菘菜，这一点唯有府内亲近之人才知晓，下毒人就是抓住这一点，这才将麝香粉精准下在了菘菜之中。　　 “还敢不说实话，信不信本将现在就斩了你！”　　 在得知苏璃之险，苏老爹第一时间就赶至天策府，此刻手按在腰间军刀，是真要动刀砍人了，吓得这矮胖子趴在地上，黄白之物滚了一地。　　 “苏大将军别冲动，这可是线索！”　　 旁侧的杜正伦连忙是一把拦着苏定方，生怕苏定方真把这矮胖子给砍死了。　　 而这时。　　 有着急促脚步声从堂外传来，来人正是不良帅张燕。　　 张燕入堂之后，快步来到李象身侧，低声道：“殿下，为府中供给菘菜的那位菜商，死了。”　　 话音落，李象的眉头顷刻皱起。　　 “卑下查到，这菜商自入洛阳以来，一直都是在皇甫家行事。”　　 （皇甫氏：前隋洛阳七贵之一，现下洛阳城豪族之一，魏王李泰有一侧妃，出自皇甫氏）　　 …………………　　 与此同时。　　 紫微宫，东厢阁之中。　　 天子正听着程处亮的初步汇报。　　 对于百骑来说，这事情要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并不是什么难事。　　 “青雀。”　　 在得报之后，尤其是得知皇甫氏和魏王李泰的关系之后，李世民眉头顿时紧锁。　　 从子嗣的竞争力角度来看，李承乾和李泰，完全就不是一个水平的玩家。　　 李承乾有了李象这个好大儿，而天子好大孙李象又即将诞生第四代良品优选。　　 再看李泰，除了李欣那个四肢发达、头脑装翔的狗熊之外，连个像样的儿子都没有，更别说是孙子了。　　 于一个优秀的储君而言，拥有足够优秀的子嗣，也是参选得分的维度之一，在这个维度上，李泰和李承乾一比，简直就是弱爆了。　　 所以使点手段，倒也能够理解。　　 李世民沉默良久，随即道：　　 “传朕口谕，诏魏王入宫。”　　 ……………………　　 于此时，魏王府。　　 刚下朝回府，吃完午膳没多久的李肥四，这会正在自身寝殿内耕田，正所谓饱暖思——。　　 在李肥四看来，他和李承乾都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嫡系血脉，都是从一个道闯出来的兄弟，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差别才对。　　 既然李承乾能造出李象这等妖孽子嗣，自己这么优秀，没理由造不出来。　　 这一定是概率问题，所以就多造几个！一定能撞出一个！　　 魏王媵的一声问询。　　 “殿下，您怎么了？”　　 原本已经是准备工作就绪，正欲奔腾的李泰，突然莫名的心慌、发软，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感觉心慌意乱。’　　 ‘怎么有一种脑门上飞来横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