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朕当如何处置你这位舅公。’　　 李世民问音入耳。　　 对于这个问题，李象并不意外，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李世民会问自己。　　 ‘片他！’　　 ‘片他！片他！像片烤鸭一样狠狠的片他丫的！’　　 于心中而言，这当然是李象最为理想的答案。　　 长孙无忌这老狗竟是敢对自己的女人孩子下手，这已然是触碰到了李象的底线，若是不把这条老狗片了，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恨。　　 而且对这老狗处以极刑，亦是能够杀鸡儆猪鸟的震慑效用，让其他老几位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惹了他秦王，最终将是何等下场。　　 但这话，绝对不能从李象这个皇长孙口中说出，更是不能私下在李世民面前说出。　　 其中原因很简单。　　 当年通过手刃手足而登极称帝的李世民，平生最恨的就是弑杀亲族之人，这已然是他心中的结。　　 毕竟这世上的一些事，在他李世民做完了之后，自是再不允许其他人来做，玄武门继承法，他李世民有着唯一解释权以及执行权。　　 而从亲戚关系上来论，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亲兄长，是太子李承乾的亲舅舅，是他这位皇长孙李象的亲舅公，开口要杀自个亲舅公的这种话，若是从李象口中说出，免不得会降低李象在李世民心中的印象分。　　 能力、德行，各方面印象得分，缺一不可。　　 对于当下的李象来说，只要再往前进一步，就是皇太孙，李象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挖坑。　　 “舅公贵重，唯有皇祖父可断。”　　 既是私下谈论，代表不一定需要答案，李象便是将这皮球给踢了回去。　　 至于关于长孙老狗的最后真正的处理意见，一会百官贞观殿会审，自有处理的方式，萧瑀、狄孝绪等人，都将要化身正义之臣。　　 不然他养那么多党羽做甚。　　 有首老歌唱得好，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杀老狗啊！　　 有些话，虽然从李象口中不方便道出，但是从其他人口中则是可以，反正罪状都是现成的，坑是早就已经挖好了的，萧瑀等人尽情发挥就是了，就长孙老狗身上犯的那点事，要不是碍于身份特殊、夷三族不方便，否则论国法处置，三族内一条狗都不得幸免。　　 “嗯，倒也是，他是你的长辈，你不便对此见论。”　　 李世民又不是个傻子，自是能明白其中道理，面对李象踢回来的这个皮球，非但不会责怪李象，反而会觉得李象是有脑子、有分寸。　　 接着，捏须一笑，目光看向一直未曾动筷的苏璃。　　 “来，苏卿，你尝一尝这个特制的霸王别姬，这可是尚食局和太医院专门共同特制的，其内特意加入了能够安胎养神之药材。”　　 所谓霸王别姬，其实就是鳖和鸡，一锅混炖。　　 就目前局面来看，这道菜倒是颇有一定韵味。　　 那刚刚被百骑擒下的长孙无忌，就是李象瓮中捉下的一只老鳖，而随之长孙老鳖一同覆灭的，还有着其身后的鸡党，合起来可不就是鳖鸡混炖。　　 这一道霸王别姬，放在此时此刻，真真可谓是形象之至。　　 不过。　　 形象归形象，李象自是不敢让苏璃吃，天知道这一道霸王别姬中究竟是下了何等未知名的神鬼药材。　　 有些药材表面上看似是大补，但是并不适合孕妇，李象仅是扫了一眼，便是在这霸王别姬之中看见了‘当归’、‘山楂’等物。　　 此类药材都是有着活血之用，对于李世民这等祸患头疾之人，适当食之，自是能够有着诸多好处，可是对于怀有身孕的苏璃来说，这玩意则是会加促流产风险。　　 就这？还是太医院联合监制？　　 妈的，这太医院里都是一群什么医学盲流，就这也能混进太医院当太医？！　　 李象心中有了一个念头，待他日自己登极之后，其他衙门暂且不说，这太医院一定要进行彻底的大换血，一定要进行严格的规章考核制度，绝对不能是人是鬼都往太医院送，更不允许半途转业到太医院的上岗。　　 八百年后，大明那位天下第一神医刘文泰的双杀光辉战绩，可着实是令人触目惊心，而且双杀完毕，还能颐养天年，事后拂去功与名，真是奇了个葩。　　 连医学已经臻至古代巅峰的大明都是如此，不敢想象，这还处在公元六百年的大唐，太医院内部又是何等一番光景。　　 不过想一想同时期的欧洲，李象心中顿时间平衡了不少，毕竟彼时的欧罗巴西医，一个个都在疯狂超鬼。　　 比如可怜的查理二世，硬生生被十二名高超御医给联合整死，什么放血、催吐、灌肠、熨烫、下泻，轮番上阵，尤其是灌肠，每两小时灌一次，连续灌上五天，这么搞，真是吕布来了也得被整死。　　 悲催的查理二世被搞死之前，还对这些御医感恩，道上一句‘辛苦了’才合上眼。　　 “皇祖父，阿璃怀胎之后，孕吐很是强烈，不适这等油荤之物，从一个医者的角度来看，还是让她吃些青菜为好。”　　 李象在旁连声说道。　　 苏璃作为臣子，天子开了口，自是不好单方面拒绝天子之言。　　 而李象则是不同，他除却是李世民的好大孙之外，还有着另一个公认的身份，被当世药王孙思邈认可的神医。　　 “好好好，象儿你是知医的，你说的定然不会有错。”　　 李世民呵呵一笑，随即便是换了个方式，道：“苏卿你自便，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今日乃是家宴，就像在家中一般，不用拘束。”　　 苏璃作为臣子，以往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天子，仅有的几次也是在朝殿相见，天子亦是威严之至，何等见过这般如家常阿翁一般的慈蔼天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无措。　　 “臣，臣谢陛下。”　　 话音落，李世民笑着一句反问。　　 “怎么，还称呼陛下？”　　 李世民笑了笑，继续道：“你腹中既是已经怀有我李唐之后，便应当有个名分，不日朕自会册封。”　　 李象看了眼身边的苏璃，心中思索，他知道苏璃其实是很抗拒这件事的，他也确实不想在这件事上催促或是强迫苏璃接受。　　 沉默片刻之后。　　 “谢陛，谢皇祖父。”　　 苏璃，终究还是改口了。　　 毕竟不论她自己心中是如何想，既然当下为天子之意，为臣者，不可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遑更改一个称呼。　　 “哈哈哈哈——”　　 李世民听到苏璃的这一声皇祖父，显然很是开怀。　　 “对了，象儿。”　　 接着，李世民又是看向李象，道：“朕已经下诏，命长安感业寺派遣一位法师常驻天策府，为苏璃和苏璃腹中孩儿祈福，你此番回府之后，可稍作一番准备，”　　 “谢皇祖父。”　　 李象坐着行礼。　　 请僧祈福，这也是李世民的常规操作。　　 自从步入贞观后半段之后，不知为何，曾经坚信唯物主义打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突然是变得越发是信佛了。　　 虽然大唐一直以来都是尊道教治国，天子李世民亦是在官方和各种公开场合推崇道学，但从各种事迹可得知，李世民骨子里是更加信佛的。　　 这一点，从玄奘西行归唐受到李世民的极高礼遇，以及修建各处佛寺，并立下遗嘱，驾崩后所有嫔妃入寺为尼，便是能够看出。　　 再者便是，不论是当年是为观音婢祈福消灾，还是为李承乾，为李泰祈福，李世民的做法都是建造寺庙，而不是修建道观。　　 “吃吃吃，边吃边聊。”　　 李世民笑着动筷。　　 接下来，这一场家宴便是在李世民和李象的热烈交谈中进行着，祖孙二人从天南谈到地北，基本上李世民想知道什么，李象就说什么。　　 上一世的庞大知识积累，让李象能够从容应对。　　 荏苒之间，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是已经过去了。　　 宫城之外，原本傍晚恭迎秦王殿下的一众朝臣，回到各自府中之后，连板凳都没有坐热，当下又是已然纷纷聚集在了紫微宫应天门。　　 （应天门，紫微宫正门，又称五凤楼，武曌时期改为则天门）　　 此刻，百官群臣已经开始逐步接受安检以及等等一众上朝流程，顶着个大月亮的上夜朝，这些朝臣还是第一次体验，颇为有些新奇。　　 因为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容易出事，禁军数量比之平时明显是增加了好几倍，皇城与宫城之间，入目所及，皆是巡夜和值守的禁军。　　 房玄龄、岑文本、马周、韦挺、唐俭，这几位执宰走在鸡党鸟党猪党等一众官员之前，一个个面色看似都很是平静，但实则心中皆是沉重。　　 此番天子召开夜朝，必然是出大事了。　　 至于究竟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是老狐狸，各自都是有着各自的消息渠道，连蒙带猜，基本上也都是知晓的七七八八。　　 而原本肚子疼和崴了脚的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则是走在群臣之前。　　 至于萧瑀、杨师道、狄孝绪、孙伏伽等一众象党，皆是在心中排练台词，他们知晓，有些事秦王殿下不方便办。　　 今夜入了贞观殿，就该轮到他们表现了。　　 ……………………　　 于此百官入朝之际。　　 紫微宫，陶光园，养心阁。　　 “象儿，没想到你对全国各地的山川地貌竟是有这般见解认知，实在是令朕惊讶啊。”　　 与李象一番天南地北的聊下来，李世民连连称赞、啧啧称奇。　　 他青年时率军南征北战，故而才有机会去过不少地方，领略山川奇貌。　　 而他竟是发现，自己对这大唐地貌的了解程度，竟是远不及李象，李象甚至连琼州、崖州这等三千里外的海岛，甚至是吐蕃之地，都能张口道来。　　 ‘呵呵，以为我地理白学的？我好歹也是去过布达拉旅游的选手！’　　 面对李世民这般称赞，李象顿时面色恭谨，认真道：　　 “皇祖父谬赞，孙儿不过只是闲暇时多看了几本书罢了，远不及皇祖父！”　　 “世间才有百斗，皇祖父独占九十八斗，余者孙儿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此话出。　　 在旁的苏璃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微微一抽，俨然是已经有点快听不下去了，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拍的……　　 “哈哈哈哈——”　　 不过，李世民显然对此很是受用。　　 拍马屁得分人，好大孙的马屁，就像是抹了蜜一般，怎么拍都是很爽。　　 然，拍马屁归拍马屁，正事也得聊。　　 “对了象儿，有一件事，近来困扰朕许久，朕一直都想问询于你。”　　 李世民和李象，不仅是祖父，更是君臣，二人之间商谈的事情，除却琐碎家事之外，还有着国事，二者密不可分。　　 “皇祖父请问。”　　 李象知晓，李世民这是要问政于自己了。　　 “自六月始，考成法推行天下以来，至今亦是有了三四月之余，百官行效确有显著提高，百姓之间，亦是美名不断。”　　 “这三四月的时间，依据考成之规，罢去了诸多尸位素餐之僚，这些人大多为滥竽充数的世家子弟，罢去不足为惜。”　　 “但官员中的怨气，随着考成法愈发严峻，亦是在逐日攀升，朕担心长此下去，天下或有乱象。”　　 可见，在考成法究竟是否真正具备效用之上，李世民是暗搓搓做过普查的。　　 这就是明君和庸君的最大区别，一项新法的实施，明君自会去用自己的眼光和手段，来判别这究竟是良政还是恶法，而庸主，则只是会坐在皇宫里听虚假的ppt。　　 而对于二凤所说的这种情况，李象亦是早有预料。　　 不论是什么年代，科技会变，但人性不会变。　　 跳出舒适圈，从古至今，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这些大唐官员，从地方到朝廷，有着七八成都是世家子弟，一个个平日里都养尊处优习惯了，现在突然来了个考成法约束，自是忙碌的飞起，而单单忙碌也没用，得有真才实学，是骡子是马也都显像了。　　 业绩不行的，浑水摸鱼的，有一个算一个，直接从要职调岗到闲职部门，或者直接罢去事职，留个散官领工资，让你闲个够。　　 而这些要害部门被罢去的官员位置，在萧瑀、狄孝绪（吏部尚书）以及裴行俭（吏科给事中）的三位一体操作之下，大部分都是被象党替补。　　 当然，为了不表现的那么明显，也特意流了一些名额给其他几党。　　 但世家子弟中，亦是有着一部分是真才实学，有着一部分是认真干活的，更别说那些出身于寒门官员，亦是很多都在各自岗位上兢兢业业，这些人都是帝国的柱石，疯狂折腾他们，并非是目的。　　 而且在长期高压之下，心中必然会积攒怨气，并且这股怨气，最后到头来，会尽数算在他秦王李象这个考成法的发起人账上。　　 君不见大明张居正归天之后，身后事之惨烈，百官竟是无一人为之求情，这都是平日里被高压整的心中怨恨。　　 “皇祖父，俗语说得好，打一巴掌之后，当给一颗甜枣。”　　 “考成法是一把悬在百官头上的剑，可令百官不敢懈怠政事，不敢贻误于民，可保证大唐百年的繁荣昌盛。”　　 “然而，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利弊相承。”　　 “考成法的弊端，就在于对百官太过严苛，让百官没有路子可钻，以致于官僚心声怨愤。”　　 言语至此，李世民点了点头，听的极其之认真。　　 御下之法，当有松有驰，压的太紧，把空子尽数封堵，有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朕近日忧虑的也是此事，只是一直未寻到好的办法解决。”　　 从李世民的角度来看，安抚百官，最为简单也是最委婉有效的方法，那便是加恩赏赐。　　 但这并非是一件易事，考成法面对的并非只是一衙一司之官僚，而是大唐三百六十州所有的官员，总不能挨个挨个全部都赏赐一遍。　　 而且，这个赏赐的度也是个大问题。　　 这一次赏了金帛，那下一次赏什么？下下一次呢？　　 总不能隔三差五的就实行天下大赏，长此以往，形成惯例之后，将会成为何等不可收拾的局面。　　 人心之贪，是永远喂不饱的，只会要了还要，以至于理所当然。　　 要了一次就会要第二次，就会要更多，而且要习惯了，以后你不给，反而是变成了你的过错。　　 “皇祖父，孙儿有一法，可解考成法之困局。”　　 李象微微一笑。　　 “哦？象儿快快说来。”　　 在李世民看来，自个好大孙的脑子里都是道不尽的锦囊妙计，眼中充满着期待。　　 “考成法施行，上下一心，国家必定富强，国库财政必有增长，可以每年从财政增长的结余之中，拿出一定比例的金帛粮食，作为给与百官的奖励，这便是奖金包。”　　 “然后于每年年终考核之际，依照百官的考核结果以及百官品阶和当年对国家和百姓的贡献度，进行发放。”　　 “这一部分奖励，可以称作：年终奖。”　　 “干活的人，最怕的便是没有盼头和目标，有了这份丰厚的年终奖，百官便会勤恳一年，待领到年终奖的那一刻，憋了一年的心中怨气自会烟消云散，且会对朝廷感恩戴德。”　　 于李象看来，李世民就是过去对百官太好了，把人都养刁了，而大明朱元璋又是对百官太差了。　　 两位千古一帝的御下之法，得稍稍中和一下，便是能够达到完美。　　 天子可以把官员当做牛马来驱使，但必须得给干草吃，而且时不时还得发点新鲜草。　　 闻言，李世民似是觉得很有道理，眉间泛起琢磨之色，他感觉这法子很有可行性，但是一时间还没有完全将其捋顺。　　 毕竟李象提出来的这个概念，对于一个公元六百年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得需要一定时间来消化。　　 二凤思索片刻后，道：“嗯，朕大致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在旁的苏璃听着祖孙二人之对话，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就是执宰天下么？言语之间，便可抉择千万人的未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　　 守在这露台之外的内侍监王德，低着头，迈着小碎步来到李世民身侧，低声道：“大家，百官已经入朝了。”　　 话音落。　　 李世民眼眸微凝，掠过一抹冷光，微微颔首之后，这王德便是躬身退去。　　 接着，抬眼看向对坐的李象，道。　　 “象儿，可吃饱了？”　　 这一句话代表何意，李象心中自是明白。　　 话，谈完了。　　 饭，吃饱了。　　 那接下来，自然就该是干正事了。　　 “孙儿饱了。”　　 李象点了点头。　　 “那就随朕一同去贞观殿吧。”　　 “文武百官，还有你的舅公，都已经在等了。”　　 提及‘舅公’二字，可见李世民面色之寒。　　 说着，李世民便是已然起身，顺便温和的看了眼正欲起身的苏璃：“苏璃，你身子不便，就不用一同前去了，今日天色已深，夜里你与象儿便住在宫中，朕都已经安排好了。”　　 “谢皇祖父。”　　 苏璃恭敬称礼。　　 在旁，李象笑着拍了拍苏璃的手，便是起身跟着李世民走出了这养心阁。　　 ‘长孙老狗，新仇旧账，该算总账了。’　　 ……………………　　 紫微宫，贞观殿。　　 天色已然入夜，整个大殿有着上百盏灯火摇曳，将整个大殿照的通明。　　 此番陪驾洛阳的文武诸臣，但凡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此刻都是已然聚集在这贞观殿中，文武分左右之班列而坐。　　 夜色寂静，百官亦是无声，唯有沉重的呼吸声，令人愈发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这大殿中心之处。　　 在那，站着一道百官都极为熟悉，昔日里百官只敢远眺其背影的存在，贞观年间的第一重臣，长孙无忌。　　 此刻的长孙无忌，满身鲜血，长发披散，颇有一番狼狈之意。　　 但，却是昂首挺胸。　　 他，似乎很骄傲。　　 ———————　　 ps：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