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三月一日。　　 卯时正末（06:00）。　　 天空星光微蒙，郁督军山之下的连绵穹庐，经过三个时辰的疯狂厮杀，乱象已经逐渐平息。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以千余唐军，付出百余人死于奔袭途中、百余人战死的代价，生生俘虏三万多薛延陀军士和数百薛延陀贵族、以及包括回鹘在内草原铁勒十一部酋长，一应牛马等更是不计其数。　　 这等战绩，倘若传回长安，足以令天下震动，李象头上高低得再多上几个头衔。　　 而此刻，薛延陀王廷牙帐左侧之畔，有着一顶全新的穹庐，这是专门为漠北道行军大总管李象准备的临时下榻之所。　　 帐内。　　 李象坐在一张羊毛皮榻上，他从来没觉得这个时代的硬板床竟然能坐这么舒服，双股瞬间得到了极致救赎，内侧都已经磨出老茧了，甚至李象都担心小象的战力是否被拉低了。　　 这二十天来，为了赶路，李象这一行人基本上就没怎么正儿八经的睡过觉。　　 困了，就趁喂马的时间，找个挡风的地方眯上一会。　　 饿了，直接一边骑马一边吃干粮。　　 完全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绝不拖延一秒钟。　　 唯独是在渴了这件事之上，李象有着绝对要求，所有人不可随便饮水，必须喝随身携带的‘开水’，这些水都是出发之前专门烧好放凉的。　　 草原上的这些河流，一口下去全是细菌，他可不想步霍去病的后尘。　　 坐在这榻上，李象心中盘算着这一次抓了多少人，他一想到自己带着这帮薛延陀俘虏和草原各部酋长回长安的时候，二凤得笑成何等模样。　　 指不定原本说好的大惊喜，还能临时升个级。　　 “棘卿，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等草原各部酋长，皆是主要请求打扫战场，卑下已经安排人监视着他们，一旦有任何不轨，即刻斩杀。”　　 张燕站在李象榻前，凝声说道。　　 “嗯。”　　 李象点了点头。　　 这些个部落酋长现在迫切想在自己面前表现表现的心情，非常可以理解。　　 而且李象也很确信，当下的这帮草原酋长，一个个是真心实意的听自己话。　　 毕竟在原本历史之中，薛延陀被灭之后，夷男之子拔灼自立为新可汗，兵败后就被回鹘人给宰了，当做投名状献给了大唐。　　 并且这帮草原酋长当墙头草也是一天两天了，秉性如此。　　 “速度要快，做的可以不用那么精细，夷男一路逃窜数百里归家，归心似箭，临近王廷之际，不会那么谨慎。”　　 对于这位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　　 李象在出征前夜的两仪殿面圣，曾在李世民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过，他要把人给活捉回长安。　　 既然保证过，就一定要做到，他李象向来只忽悠天子，从不欺君。　　 而活捉夷男的办法，以当下之条件，在李象看来并不复杂，只需给那位真珠可汗准备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让他感受到来自于家庭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即可。　　 这是最方便，最简洁，也是当下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毕竟跟着夷男一起跑回来的还有上万薛延陀军，自己身边则是只有千余人，而且个个都带伤在身。　　 “唯。”　　 张燕称礼。　　 “记得把伤口处理一下，不要感染了。”　　 李象指了指张燕胳膊和肩膀上的伤势。　　 “感染？”　　 张燕微微一顿，并不明白李象所说这个词的意思。　　 “包扎好，上点药。”　　 李象自是没空去和张燕解释这些，而且也解释不清。　　 “唯。”　　 张燕点了点头，这才是转身离开了大帐。　　 待张燕离去之后，怀中抱着陌刀，站在一旁的苏璃，面色微白，蹙眉说道：“若是明天夷男冲帐，又当如何？”　　 李象微微一笑，看向苏璃。　　 道：“人性的弱点。”　　 他之所以敢这样做，自是有着自己的自信，他这一趟率轻骑奔袭两千里，除却秦理和程处弼之外，这件事在苏定方接手大军之前都不知道，更何况那时候的夷男已经被程咬金打崩，已经是往郁督军山跑了好几天了。　　 在这个通讯高度不发达的年代，在没有事先准备的前提下，纵然是给夷男两巴掌，他也是绝对不信李象这个唐军主帅会突然出现在他老家。　　 至于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这一点在发起总攻前就已经早有防备，昨夜发起攻势之前，是由南向北攻杀，奔逃之人，都是翻山逃往北面，而夷男则是自南面而来。　　 若是这些逃往北面的薛延陀人想要报信，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翻山折回，二是绕山绕路。　　 折回百分百被唐军砍了，绕路则是时间上赶不及。　　 “阿璃，我来问你。”　　 “你会提着刀冲自己家门吗？”　　 苏璃眉头依旧皱着，似是很认真的在思考着李象问的这个问题。　　 半晌后，凝重点头：“我会。”　　 闻言，李象一顿。　　 好家伙，这天简直没法聊了。　　 李象甚至觉得，苏定方当初之所以把他这个女儿送到自己身边来，完全就是为了甩锅。　　 而就在这时。　　 帐外传来不良人天暗星宋星云的声音。　　 “棘卿。”　　 “进。”　　 帐门被掀开，宋星云领着四个不良人，每两人合力捧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捅中热水飘着蒸腾白气，顿时这帐内空气都湿润了不少。　　 依照李象的命令，不良人分左右两侧放下大木桶，随即宋星云等五人皆是行礼，然后快速退出帐外。　　 “为什么是两个木桶？”　　 苏璃问这话的时候，似是猜到了什么，眼神略微躲闪。　　 “你一个，我一个。”　　 “这不就是两个。”　　 李象看向苏璃，笑道：“阿璃，你先还是我先？”　　 “又或是，一起？”　　 在这般调笑之下，苏璃竟是罕见的没有生怒，而且可见脸上窜起了一抹红云。　　 “天葵在身，不得沐浴。”　　 突来的一句话。　　 李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他当然知道天葵是什么意思，文化人都是隐晦的，浅显一点说就是月事，而且他当然知道苏璃来月事了。　　 听这妮子的话音。　　 若是没来大姨妈，岂不是真愿意跟我一起洗？　　 我这么优秀吗？什么时候拿下母老虎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难道是被我战场英勇的身姿给征服了？！　　 真真骑虎难下啊——！　　 “你洗吧。”　　 苏璃折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望见这般模样的苏璃，李象突然觉得这母老虎有那么一点可爱。　　 “逗你玩的。”　　 “你天葵在身，不宜干冷，故而我命人烧两桶水放在帐中，如此便是能够让气息湿润一些，对你现在的身体有好处。”　　 说罢。　　 李象往羊皮毛榻上一躺，道：“休息吧。”　　 片刻微鼾，秒睡。　　 实在太累了。　　 苏璃看了看侧躺微鼾的李象，又看了看屋内的两个大桶，挥手熄灭烛火，在这地上的羊毛毯上躺下，以陌刀之柄为枕。　　 月色打落在她那略有冻伤的侧脸，闭着眼的脸颊，带着笑。　　 …………………………　　 ……………　　 翌日，白昼。　　 午时。　　 天空飘曳的雪子终于是停了，明媚的太阳自重厚云层而出，照落在这狼居胥山，洒在这片山脚下的连绵穹庐，穹庐顶面折射出的光芒，令人数里外就能望见。　　 十里之外，马蹄声奔腾大作。　　 “可汗，前面就是王廷了——！”　　 皮肤黝黑、满脸胡子的薛延陀可汗夷男，勒住马头停驻，望着前方的连绵穹庐，心头那叫一个火热激动，披风沥雪的跑了大几百里，终于回家了——！　　 我的儿子们，我的女儿们，我的老婆们，你们的大爹回来了——！　　 这时。　　 有着一骑快速奔至夷男跟前，这是夷男提前派出去的探马。　　 “回禀可汗，王廷一切无恙，诸王子以及各部首领得闻可汗归帐，已经杀好牛羊、备好美酒，为可汗接风，请可汗速速入帐——！”　　 闻言，再无犹豫。　　 夷男猛的一夹马腹，胯下这匹黑马弹射冲出。　　 其身后一众狼狈不堪的薛延陀军士，听到肉酒，无不是眼冒精光，亦是纷纷是更加奋力的策马，追随着可汗的脚步。　　 “快快快——！”　　 一刻钟之后，薛延陀王廷，牙帐之前。　　 当夷男把大部留在王廷外圈，率十余众往牙帐奔来之际，映入眼中的便是他的儿子拔灼、他的相国乙衣钵、他的老婆兄弟以及铁勒十一部的首领。　　 当看到这一道道熟悉的面容之际，夷男那沉重了一路的心情，终于是彻底松缓了下来，这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跑，尤其是在三天前，听说一个叫薛仁贵的白袍唐将领着人在后头狂追，把后面好几万的残部给屠杀殆尽，吓得夷男这三天连放水都是在马上。　　 他快马来到自己的一众部下跟前之后，翻身下马，面色轻松，大步流星而去。　　 然而。　　 近前之后，让夷男很是不解的是。　　 他的这些儿女侄孙，以及他的部下们，竟是无一人对他行礼，而且一个个脸色表情都极其之难看，活像是死了爹。　　 正值夷男心中疑惑之际，刚想开口询问之际。　　 只见众人皆是垂首分道，有着一人，从中间走出，一身黑红甲胄，右手摁在腰间横刀之上，虽然脸上冻痕皲裂，但却是掩盖不住那抹惊人贵气。　　 “夷男，本帅终于是见到你了。”　　 一句本帅，身份自明。　　 于李象而言，他此行奔袭两千里，有两大目的，一是为了端了薛延陀老巢，彻底绝了薛延陀复国的种子，二则是为了活抓这位薛延陀可汗。　　 话音落的瞬间。　　 从这周边的穹庐之中，千余唐军齐刷刷出现，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未散尽的浓郁血气。　　 不仅是唐军，回鹘等十一部加起来的数千部众，亦是站在唐军之中，尽是朝着夷男拔了刀，对于这些草原铁勒各部而言，现在正是向天可汗长孙表忠心的机会，现在不抓紧，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　　 望着周遭冒出来的唐军和突然反水的回鹘等十一部，望着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唐军主帅，一生纵横草原，称霸漠北的真珠可汗——一利咥夷男，彻底懵逼了。　　 怎么还能这么玩？　　 霍去病从坟里爬出来了？！　　 ————————　　 ps：有兄弟提出了关于战损比例的问题，这个妖怪都已经提前考究过了，唐初名将们的战绩，如李靖、李世绩、苏定方、薛仁贵等，基本上都有着追着十倍于己方敌人狂杀的经历，这些都是在史书中记载的很明确。　　 比如原本历史中的唐征高句丽，其中的安市城之战，唐军以不到两万人正面迎战高句丽与靺鞨联军15万人，最后以战损千余人的代价，斩首两万，俘虏四万。　　 嗯。　　 就是这么牛逼，这么夸张，看的人都以为史书是瞎编的，这也是唐初被誉为中原王朝武功巅峰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