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鬼，究竟是谁。’　　 顷刻间，李象脑海中掠过一连串的名单，那帮狗贼，一个个都有可能。　　 当自身陷入泥沼之际，里通外国，借外敌之力，打压己身之政敌，以此达到自身之所求，此等操作，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在这大唐，自是也不会有所例外。　　 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总是会选择剑走偏锋。　　 思索片刻之后，李象便是将这心中名单给暂时压了下去。　　 相比较去猜测谁在后面做鬼布局这件事，当前眼前军务，才是重中之重。　　 他心中很是清楚。　　 洛阳紫薇宫中当下正在发生着什么，群臣攻讦不断，纵然有萧瑀、狄孝绪等人，以及自己留给李世民的那封信。　　 虽然能起到一定效果，但是已然是步入晚年的李世民耳根子软，经不住三王和一众股肱软磨硬泡。　　 这一行营州前线，若是他不能压制局势，若是他不能取得战果，若是仅仅只是救回苏璃，甚至造成损兵折将，那这便是给了那帮狗贼由头。　　 他回去之后，必然会被遭受无穷无尽的弹劾。　　 政治场如修罗场，便是如此。　　 当你身上有着污点、有弱点之际，便是会被你的对手死死抓住，进而无限放大，疯狂猛攻。　　 虽然对于现在羽翼丰满的李象来说，就算是这样的攻讦也不足以让他倒台，但却是能够影响他的升天之路。　　 比如群宰率领百官上书，以秦王李象冒进、不顾军国大局为名，以为安来年东征大计之名，请求向来年的东征大军之中的要职塞入一些人。　　 而在身有污点的情况之下，执宰们这种合理要求，不论是秦王李象还是天子李世民，都无法拒绝。　　 这些被安排入东征大军的要职存在，或许就将会成为导致李象的东征失败的导火索，或者说至少无法做到国灭高句丽的地步，这就等于变相阻碍了李象的升天之路。　　 当下李象距离那皇太孙，仅是差最后一步了。　　 他深知。　　 只要来年灭了高句丽，自己便是妥妥的大唐皇太孙，而且绝对是怎么撸都撸不下去的那一种，这是二凤对自己的最后一道考验，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升天之路被打断。　　 而要稳固自己的这条升天之路。　　 这一趟营州前线，李象所要做的就绝对不能是仅限于救回苏璃，必须得有战果，必须得压制局势。　　 若不然，他秦王亲临战线，就真的是冒进了。　　 “其余各部兵马，还需多久。”　　 李象目光，落在这回鹘酋长药罗葛·吐迷度身上。　　 他半月之前就已经下令，草原各部，皆当遣兵驰援营州，这回鹘因为距离营州最近，所以来的最快。　　 “回大可汗，再有三天，应能有五千余众。”　　 ‘五千余。’　　 这个数量，大致在李象的预估之中。　　 毕竟这一次对草原各部是属于临时征调，并没有任何的事先准备预知，这草原各部能够在短时间弄出这点机动人马，也算是极限了，已经很是给他这个大可汗面子了。　　 再加上营州前线原有五千余兵马和那两千左骁骑以及回鹘三千骑，总人数约莫能够达到一万五千人左右，唐军和草原军，人数五五开。　　 一万五对五万高句丽军。　　 很显然，优势在我。　　 “你们暂且下去休息，本王自会有部署安排。”　　 李象摆了摆手。　　 随即，薛仁贵、张俭、回鹘酋长，三人皆是行礼，退出了这中军大帐。　　 “李靖到哪了。”　　 接着。　　 李象看向案前左侧的张燕，张燕脱口便道。　　 “已经入了营州境内，约莫今夜子时，应能到雾凇原大营。”　　 在八月初八得知落秋城被围之际，李象便是第一时间给身处沧州的李靖写了信，请李靖火速入营州，助自己破敌。　　 不过。　　 李靖这老小子显然并没有因为李象的一封信而选择动身，接下来的十余天时间，李靖依旧是逗留在沧州境内，全然没有丝毫要动身前往营州前线的迹象。　　 直到三天前的一个深夜，从洛阳发出的一道八百里加急直奔沧州。　　 这封八百里加急的诏书，内容并不涉及军情等，只是一道简简单单的任命：迁沧州都督李靖为天策上将府司马。　　 如此一来。　　 从流程上来说，李靖的oa就自然是归到了秦王李象名下，那秦王李象命他入营州破敌，他自是不能再抗命，所以在得到诏书任命之后，李靖这才动身从沧州出发。　　 以沧州和营州之间的距离，再加上李靖这岁数，紧赶慢赶，怎么也得好几天的时间。　　 “嗯。”　　 “你也去休息会把，这些天赶了一路了。”　　 张燕得令，称礼，随后折身出了大帐。　　 从洛阳到营州前线，这一路足有小两千里，虽说有官道这种高速公路，比在大漠舒服多了。　　 可八天九夜，一路疾马风驰驰，路上压根就没怎么休息过，李象也感觉着实是吃不消，怎么都得先好好睡上几个时辰，补补气。　　 至于尚处在落秋城中的苏璃。　　 李象在勘破这是一场局之后，反而并没有原先那么着急了。　　 以落秋城这等小城城防，若是要破，其实早就被攻破了，而现在依旧未破，并且还在不断增兵，便是说明这高句丽的目的并不是落秋城，而是想围点打援，给予唐军前线重创，最好是能突破营州防线，突入河北道各州。　　 ‘先睡个觉。’　　 想罢。　　 沙场军营，条件有限，自是没有软玉香榻。　　 不过李象倒也不挑剔什么，直接在这帅案的椅子上，靠着闭目养神。　　 …………………　　 夜，子时七刻（00:45）。　　 月色照落在整个雾凇原大营，张燕的声音，从这中军帐外传入。　　 “殿下，李靖到了。”　　 帅椅上的李象，骤然睁开了眼，脸上有着细密冷汗，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方才做了一个梦，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梦，他梦见苏璃双手捧着一个满身鲜血的婴儿，步履蹒跚的朝着他走来。　　 纵是梦醒，依然是心生余悸。　　 猛的深吸一口气。　　 李象刚想动一动身，却是感到脖子一阵发僵，这般靠着椅子睡，年轻轻的都得睡出颈椎病。　　 “进。”　　 随着李象一语话音落。　　 这中军大营的帐帘便是被掀起，一脸风尘之色的李靖，神色从容的走入帐内。　　 已然是七十多岁的老头，虽精神矍铄，可毕竟是赶了三天的路，难免是有些疲乏。　　 算一算，这应该是李象第二次和李靖这位大唐第一战神单独见面了。　　 上一次二人单独相见的时候，那会的李象还只是一个身无寸功的敦煌郡公、籍籍无名的皇孙，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调查朱雀街命案，而彼时李靖则是尊崇极贵的卫国公。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两人再一次单独会面之际，现在的李象已然是万人尊崇、群僚敬畏的大唐秦王、检校天策上将，而昔日尊崇的卫国公李靖则是成为了被外贬的戴罪之人，小小的三原侯。　　 “李靖，参见秦王殿下。”　　 李靖能够大智若愚，一路走到今日，其心性自是不必多言。　　 不论是过去的人臣之极、军功盖世，亦或是现如今的外贬出京、削去国公，依旧是那般从容之色，不为名利而忧碌。　　 “卫公礼重了。”　　 李象连忙起身，回礼。　　 毕竟接下来这场仗还要靠这位战神来打，自是不能慢怠。　　 李象的这一声‘卫公’，显然是已经很给李靖面子了，毕竟李靖的卫国公已经被削掉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侯爵。　　 这个爵位，在大唐诸多开国公侯之列，甚至是前五十都排不进去。　　 “请坐。”　　 接着。　　 李象和李靖便是分主次而坐，李象开口便是直奔主题。　　 “本王也不与卫公客套。”　　 “当下营州之境况，想必卫公也已经清楚。”　　 早在李靖还在赶赴营州的路途之上，李象就已经遣不良人将这前线境况，尽数与李靖说了个清楚。　　 “嗯。”　　 李靖点了点头。　　 “加上还未到位的五千草原各部兵马，我方兵马一万五千众，本王都给你。”　　 “本王的要求只有三个。”　　 “一，我要落秋城中的守将，安然得归。”　　 “二，我要全歼高句丽这五万大军。”　　 “三，渊男产这个人，我要活的。”　　 渊男产，渊盖苏文第三子，亦是这落秋城之战的五万高句丽军之统帅。　　 只要大败这高句丽五万之军，活捉渊男产归京，彼时在天子跟前聒噪的那帮狗东西，一个个都得跪在地上喊爹。　　 至于内鬼。　　 李象亦是相信，只要能撬开这渊男产的嘴，必然就能得知是谁在做局。　　 “只要达到这三个要求，本王可以对卫公允诺，你李家将显赫大唐百年，此番陷害你者，本王定会给卫公一个公道。”　　 得言。　　 “好。”　　 李靖点了点头。　　 他深知，现在的秦王李象，有资格做出这等应允。　　 你说李靖此番被贬，想要雪恨吗？　　 自然是想的。　　 别看李靖面上是这般风轻云淡，任谁到了老了，被人这么暗搓搓的搞一顿，心中自是满腔不爽。　　 不过，李靖并没有具体言语这一战接下来要怎么打，李象也没有主动过问。　　 兵法这一门道，想来当下之世，无人能够出李靖之右者。　　 甚至，包括李世民。　　 毕竟李世民是君主，作为一个君主，他更需要擅长的是用人，以及对全局大战略的制定，而李靖则是灭国具体执行者，单就实操级别的兵法而言，李世民自是不及李靖。　　 而李象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李世民这样的人，一个御将之人，而不是成为一个具体执行者，成为一个大将军。　　 哪个集团董事长会亲自去参与集团各部门具体事务？　　 除非，这个集团快倒闭了。　　 再者，李象深知自己在兵法一道之上的斤两，先前大漠突袭，那是有前例可循，效仿霍去病，靠的是自身胆魄和唐军的强大战力，而正儿八经的兵阵相对，他还需要学。　　 “一切，就拜托卫公了。”　　 李靖连忙起身，施礼：“殿下言重。”　　 “不早了，卫公此番一路风尘，今夜便是早些歇息吧。”　　 李象开口言道。　　 “殿下亦是。”　　 随即，李靖折身便是出了大帐。　　 而李象，自是了然没有了睡意，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于这帐中又坐了一刻钟之后。　　 “殿下，人已经齐了。”　　 从这中军大帐之外，再一次有着张燕的声音传来。　　 “嗯。”　　 李象起身，抬步便是走出大帐。　　 而此刻，在这中军大帐之外，有着上百号黑衣不良人林列，这些不良人之中，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从高句丽国内潜回营州前线。　　 正是三个月前就被派入高句丽内部刺探的那一批不良人精英。　　 这不良人精英一众，在见到李象走出之后，皆是齐齐正身，在望向李象的眼神之中，每个人都是透着盎然火热之色。　　 自从秦王殿下接手不良人之后，他们不再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不良脊烂，甚至家人走在路上都能挺胸抬头。　　 他们都知道，不良人之所以能够有这么一天，皆是来自于秦王殿下。　　 “诸位。”　　 “此行欲何为，想来不良帅已经与你们言明。”　　 这件事。　　 李象其实很早就已经在谋划了，趁着这一次亲身来到前线，刚好时间点也恰巧碰到了，索性就一次性办了。　　 他先前派遣这些不良人入高句丽，除却刺探情报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摸清楚高句丽国内的各处重镇粮仓的粮食来源。　　 高句丽虽是渔猎民族出身，但是经过数百年来的汉化之后，其生活习惯早已经是与中原无异，包括他们的粮食来源，亦是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土地农作物。　　 即：大黄米。　　 这等作物，九十月正是收割的月份。　　 而高句丽天气寒冽、山地众多，加上种植技术有限，能够开垦的土地有限，生产力有限。　　 高句丽的粮库之中，不似大唐的粮食可供全国数年乃至十数年之久，高句丽每年产的粮食，基本上都是当年产，消耗于次年。　　 这就像是一家看似庞大，实则资金链只能上月补下月，一旦上月亏损太大，整个资金链就将出现问题，甚至濒临破产。　　 李象所要做的，就是断了高句丽的资金链。　　 他将命这些不良人潜入高句丽国内各大产粮大区，要做的事情就四个字：放火烧田。　　 在这些不良人的身上，皆是携带着十数斤的黑火药粉，以当下大唐之技术，火器或许难以在几月之内成型，但是量产黑火药粉倒不是什么难事。　　 以火药为引，焚烧田地，就当下这个时代的灭火技术，火势只要成了，便是烧至殆尽方息。　　 只要这些不良人能够烧毁高句丽三成以上农作物，人工给高句丽制造出大荒之年，本就缺粮的高句丽，来年粮食必然不济。　　 彼时春暖花开，大军征伐，事半功倍。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造成高句丽国内民怨。　　 毕竟对于大战在即的高句丽而言，为了筹集军粮，在粮食不济的情况下，只能是选择疯狂压榨百姓，这就像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第一件事必然是开源节流、压榨员工。　　 道理的本质，是共通的。　　 而那，就不是现在的李象该考虑的问题了。　　 这半岛之人的生死，等他们成为了大唐百姓之后，再行斟酌。　　 “我等明白——！”　　 这上百不良人皆是齐齐行礼。　　 亦是在这时，有军士呈酒而上，每个不良人都是接过一碗。　　 对于这些不良人而言，这酒，是壮行酒，亦是催命酒。　　 以点状式分散于高句丽各境，跑到敌国的后方去放火烧田，一旦火势起，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活路的，这些不良人皆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大军明年之胜开道。　　 他们的功勋，将永刻丰碑。　　 李象凝望着眼前的这上百不良人，扬起手中这碗酒，道：“此去一行，诸君恐将有去无回。”　　 “本王在此地向诸位立誓。”　　 “诸君若无归。”　　 “从今以后，你们的父母，便是我李象的父母，你们的子女，便是我李象的子女，你们的族人，将光耀大唐，以你们为傲！”　　 言罢。　　 李象将这碗中酒，一饮而尽。　　 啪。　　 猛然摔地。　　 这上百不良人，皆是齐齐一饮而尽。　　 啪啪啪——　　 于这瓷碗的破碎之音中。　　 “我等，必不辱殿下使命！”　　 壮行酒毕。　　 上百不良人皆是转身，无一人脚步踌躇，尽数消失在这黑暗之中。　　 “张燕，此番回去之后，将这些不良人的子女尽数接入秦王府，赠其至亲，百贯家财。”　　 在旁之张燕，凝重的点了点头。　　 …………………　　 翌日。　　 八月二十，晌午时分，正是太阳高照之际。　　 在这雾凇原之地最高的一处小坡之上，李象策马于此，从这高地能够远眺落秋城，纵瞰战局，张燕与一百陌刀队紧随着，身后还有着两千余骑，这些人就是原先那两千左骁骑，是李靖特意划出来护卫李象的。　　 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自是稳字当先。　　 李靖自然是知晓，不管这仗最后打成什么样，秦王殿下的安危一定要得到充分保证。　　 对于李靖选择在第二天就进军，这倒是让李象有点出乎预料。　　 李靖并没有等待草原的剩余五千兵马，而是以当下手中这八千人（五千唐军、三千回鹘军），直接就开始了。　　 用李靖自己的话来说，一万五千人实在是太多了，对方不过只有五万人罢了，我有五千人足以将其围杀全歼。　　 好在这话是在大唐，好在这话是从李靖嘴里说出来的，不然任谁听了都是在吹牛逼。　　 而自从贞观九年西破吐谷浑之后，李靖便是许久再未上过战场。　　 “大唐第一战神，不知会如何破敌。”　　 “围魏救赵？”　　 此刻。　　 于李象眼中，有着大批军马，正直奔最近的辽河渡口而去，马蹄轰轰，烟尘滚滚，完全不加丝毫掩饰，声势可谓是极其之浩大，似乎生怕高句丽的斥候不知道似得。　　 但是。　　 李象并未在军中见到薛仁贵之身影。　　 而就在这时。　　 有着一骑，飞速奔来。　　 “殿下，李司马特命卑职送来此信。”　　 当下李靖的官职是天策上将府司马，自是以‘李司马’为军中称呼。　　 李象偏头望了一眼，抬手接过，翻开看了看，其中内容是李靖这一场战的打法详细。　　 李靖这些年韬光养晦，还是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做什么，一定要把计划跟老板说清楚，跟老板打哑谜，就等于是给自己的人生画句号。　　 看完之后，李象眼眸掠起一丝笑意。　　 兵者，诡道也。　　 果然是，老奸巨诡。　　 亦是在这时。　　 不良人天剑星纵马而至，双手呈上一封信笺，道：“殿下，宋国公洛阳急信。”　　 李象收起李靖的这封战略计划书，抬手便是接过这封洛阳急件，拆开迅速看完，眼中之间，露出一丝戾色，这信中所言洛阳之局势，基本上和李象所猜的差不多。　　 有人故意在长安、洛阳两地散出前线兵败的谣言，一时间人心惶惶，上至权贵公卿、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是瞬间回想起往日隋朝国灭之境，皆是笼罩在兵败的恐惧氛围之中。　　 舆论成势，自然是传到了天子耳中。　　 再加上房玄龄、长孙无忌、三王等一众，这段时间几乎是日日向天子进言，天子已然是心有所动，甚至已经下诏让李恪前往洛阳大营点兵，似有领军而出的架势。　　 李象微微抬眸，望向这大军滚滚而起的烟尘。　　 ‘快了。’　　 ‘狗贼们。’　　 ‘等本王归朝，必要让尔等知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于李象看来，这帮不安分的狗贼，唯有物理毁灭，才能一劳永逸。　　 这一次回去，多少要见点血。　　 ————————　　 ps：关于从洛阳到营州的时间问题，在读者提醒下，已经修改了。　　 之后，每天都是大章更新。　　 望悉知。　　 关于解散群的事情，是因为群里太多小广告了，反而是脏了大家的眼，索性解散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