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璠骂骂咧咧地走出云南路总管府后,直接就骑着马往城外的刘玄初草庐奔去。 此时,刘玄初正在与一个少年对着山河地形图上,讨论着清军下一步的方向。 “先生,兴以为,满虏将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吴贼,先生请看。” 说着,指着山河地形图双方的方向,认真地和刘玄初解释自己的看法。 湘赣方向,吴贼亲帅主力,阻挡清军于长沙,清军难以向前一步。 汉中方向,吴贼王屏藩部在与清军鏖战于川陕一线,双方围绕着平凉一地展开争夺。 虽说现在双方势均力敌,但长久以往,双方角力,吴贼肯定难以抵挡。 特别是汉中一地,一旦王辅臣败亡,虏酋率虎狼南下,汉中肯定难以抵挡。 汉中若失,四川则不存;四川不存,云南则不保,吴贼则顾此失彼。 云南为吴贼根基之地,必定派兵回援,届时必定与满虏于昆明血战。 届时百姓苦于双方拉锯,四处奔走,我等则趁机为云南百姓倡,鼓动百姓起兵自保,在二贼之间游走,积蓄实力,占领城池。 虏胜则联吴灭虏,吴胜则降吴,等待时机。 待回援云南的吴贼主力,返回湖南,云南空虚时,我等举明旗,兴义兵,为天下唱! 若天下仁人义士知晓大明仍在,必定箪壶携浆以迎王师! 而原本委曲求全在吴贼麾下的西营诸将,闻大明重振,必定纷纷倒戈相向! 说到此处,少年满是兴奋,挥舞着手臂一脸的激动,似乎这一日将要到来,大明中兴即将在前。 刘玄初一脸平静,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中闪烁着光芒的少年,恍惚失神中,仿佛看到魂牵梦萦的那个男人。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阴朦朦的雨雾天。 男人站在帅帐里的地形图前,英姿挺拔,满怀激情向众将讲述抗敌方略。 他激昂坚定的声音,犹如洪钟般震撼人心; 他挥舞着强健的臂膀,仿佛携带着无尽的力量。 他的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如同初升的太阳穿透云层,瞬间驱散眼前的重重阴霾,让众人仿佛看到了大明王朝复兴的希望。 此时的刘玄初,不过是帅帐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文书。 男人不知道,在帅帐的一个角落,有个叫刘玄初的小人物双眼放光,崇拜地看着他纵论天下。 在群英荟萃的大西军里,他这一抹莹光在众人的光辉中,注定难以被人发觉。 但刘玄初却坚定地认为,眼前的男人与他思绪相同、灵魂契合,那是他人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他感受到想誓死追随那个男人的魅力! “晋王……” 奈何,天地无情,物是人非,回溯的往昔划过岁月的痕迹,也湿润了历尽世间炎凉的眼眶。 虽然知道,眼前的他不是他,但刘玄初真的愿意相信,他真的是他! 可是,他终究不是他。 “润兴啊……” 往日的思绪如烟云消散,刘玄初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对少年正色道。 “你觉得,满虏与吴三桂,你更恨谁?” 少年毫不犹豫地应道: “我都恨!” “但如果只选一个呢?” 少年一阵迟疑后,艰难地说出那句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话。 “满虏……” 刘玄初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脸的惋惜。 “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大明已经亡了……” “是吴三桂那个汉贼害的!”少年顿时激动不已。 刘玄初看着眼前激愤的少年,无奈地说: “是啊,他是汉贼,没错。” 刘玄初顿了一顿后,叹了口气。 “可汉贼也是汉啊,总比鞑虏好吧?咱中华的事,还轮不上鞑虏来指手画脚吧。” 孩子大了,正是叛逆的年龄,而他自己却渐渐老去,也不知这个故人之子,以后会何去何从。 “普天之下,唯有吴军,才有机会击败满虏,恢复中华。” “国仇家恨,孰轻孰重,你自己要想清楚,唉……” 刘玄初也不知道少年能不能听得下去,他从小在边疆听着国仇家恨长大,仇恨的种子早早就根植在他的心中难以去除,听天由命吧。 正巧此时,门外下人来报,说世孙来了。 刘玄初倒没有意外,让下人去请他进来。 随后,看向少年说了一句“慎言”。 “老师,我来看你啦!” 吴世璠高兴地走了进来,看见在刘玄初身边的李润兴,也高兴地向他打招呼: “师兄也在啊。” 李润兴看到来人也不回话,只是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嗯”了一声,就在一旁黑着脸不说话了。 “老师,您真是神啦,我要去广东啦。” 吴世璠把吴三桂的任命说了一次,表示就要离开云南开往前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特来向恩师辞别。 说完,吴世璠一撩裤摆,在刘玄初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以答谢师恩。 刘玄初将他扶起来后,感概万分。 原以为汉室幽冥、复兴无望,可上天给自己赐下眼前这个少年,让他看到了中原重整地可能。 希望老天能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老师,今日一则是来请辞,恕弟子不能侍奉左右,我已让府内备好钱粮,每月按时送来,有师兄陪伴您老,我可无忧矣。” 说罢,吴世璠恭敬地向一旁的李润兴行了个礼,从腰间掏出个腰牌,正色道: “师兄若有需求,无论钱、粮、盐、药、书籍或是遇上官事差役,尽管前往王府,只需凭此腰牌,统统有人处理。” 交代完后,又对刘玄初说道。 “这二则嘛,是向老师问策。” 吴世璠笃定吴藩内,某些人肯定会反,只是现在时机不到,对方还隐藏在藩国之内。 如果贸然动手,可能会罪证不足,影响了其他盟友猜忌; 可若不事先动手,又怕到时他起兵了,会给藩国造成麻烦。 吴世璠说完,一旁的李润兴顿时紧张起来,还以为自己的想法被他发现了。 可用眼角瞄了一眼后才发现,人家吴世璠根本就没拿正眼看他,才知道说的不是自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刘玄初听完后,只是淡然说道。 “除掉心腹之患,还需要罪名吗?事后安一个就行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刘玄初要用自己从底层看到的血腥,作为最后一课教给他。 你爷爷起兵,真的是奉天意吗?别骗鬼了,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别人难道就真的那么傻,相信你爷爷所谓的“兴明讨虏”? 别傻了,还不是你爷爷兵锋所至,在枪炮的威逼下,人家不得不屈服罢了。 人家和你联盟、为你冲锋陷阵,是因为你在后面举着刀,明晃晃地恐吓着,而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意愿。 你刀子钝了你试试看? 等哪天你家不行了,战场上出现了颓败的形势,第一个倒戈相向,就是所谓的盟友! 兵,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心。 粮,要控制在自己手里,才能拿捏住别人的命脉。 利,要适时地发下去,人家摸得到实打实的好处,才会给你拼命。 任何你自己没法做主的事情,都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的承诺,你可以信,但你得做好不作数的打算。 只要你家兵锋强势,收拾一两个不听话人,别的盟友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连站出来说个“不”字都不敢。 忠诚与否,只在于你能不能掌握别人的生死,掌握别人的富贵。 国家如此,人亦如此。 吴世璠听完,恍然大悟,行礼再拜。 随后,吴世璠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粵滇两地山海阻隔,道路险远,世璠有事难以言及,想请问老师,何以安粤?” 刘玄初看了一眼在一旁竖着耳朵、假装不理俗事的李润兴,然后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奉明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