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 　　 凉州，汉阳郡，冀城，刺史府官署。 　　 厅堂内，一名中年男子跪坐于上首，眉头微皱，仔细看着手中的一封缣帛书信。 　　 在中年男子右侧下首，一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面色淡然，跪坐案前。 　　 厅堂沉寂良久，上首的中年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缣帛，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他看向下首的中年男子，笑道：“元固，叛贼已退！” 　　 被称为元固的中年男子，名盖勋，字元固，乃是汉阳郡太守府长史。 　　 去岁冬，凉州爆发叛乱，冀城随后不久被边章、韩遂等人率军围城。 　　 时任汉阳太守因此抱病辞官，汉阳太守至今空缺，于是盖勋以郡长史代行太守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盖勋此人，应该可以算是汉末第一猛男。 　　 汉末猛男如卢植，文武双全，既能治民，又能治军，刚直勇毅，不畏强权。 　　 如若单论“猛”，卢植与盖勋相比，还差点儿意思。 　　 盖勋之猛，冠绝汉末。 　　 盖勋家世二千石，属于标准的世家豪族，其为人却大公无私，刚烈正直，不畏权贵，视死如归，忠君体国。 　　 盖勋与卢植不同。卢植是士人，却并非累世士族出身。而盖勋既是士人，又出身士族，只此一点，在整个汉末尤为难能可贵。 　　 蹇硕身为最受灵帝信任的宦官，多次想陷害盖勋，都找不到任何把柄。 　　 不过盖勋人生的高光时刻，当属他写给董卓的书信——《与董卓书》。 　　 “昔伊尹、霍光，权以立功，犹可寒心，足下小丑，何以终此？贺者在门，吊者在庐，可不慎哉！” 　　 彼时，正值董卓刚刚率军进京，废少帝刘辩，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毒杀何太后，掌控朝政。 　　 董卓阅罢书信，非常忌惮盖勋，却不敢杀他。 　　 董卓敢杀汝南袁氏满门，敢杀皇甫嵩，唯独不敢杀盖勋。 　　 皇甫嵩能够病逝善终，多亏有个与董卓熟识的儿子，以性命为皇甫嵩求情。 　　 盖勋则不同，他开局一条命，全程就靠刚。终其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 　　 盖勋就是这么刚，就是这么猛。 　　 他猛到靠刷脸，就能将围困冀城的边章、韩遂等人骂哭，将凉州叛军骂跑。 　　 他也是灵帝唯一真正欣赏、喜爱与信任的外臣。 　　 此人在当时的汉末社会，属于异类；而在千百年后的现代社会，当属传奇。 　　 一位传奇的忧国忧民的忠臣，一个传奇的刚正刚直的汉子。 　　 不过，盖勋虽然刚猛，却无法以一己之力平定凉州叛乱。 　　 自去岁冬以来，凉州叛军愈发壮大，凉州局势越发糜烂。 　　 盖勋每日愁容满面，除却在太守府官署处理政务，其余时间都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彻底平定凉州叛乱。 　　 然而还未待他想出对策，忽然接到汉阳郡兵的急报，侵入右扶风的凉州叛军，沿着渭水再次兵临汉阳郡。 　　 盖勋听闻如此消息，立时愤慨不已，当即来到刺史府官署，想要向新任凉州刺史杨雍请命，率领汉阳郡兵出城御敌。 　　 可他进入刺史府官署，发现杨雍正在阅看书信。他向杨雍见礼后，便坐于厅堂内等待。 　　 没想到，却等到了杨雍的一句“叛贼已退”，令他惊讶之余，不禁心生疑惑。 　　 盖勋看向杨雍，问道：“使君可知，叛贼缘何撤退？退往何处？” 　　 杨雍是不到半年时间内，第三任凉州刺史。 　　 前两任刺史，一个贪污军费，被朝廷问罪免官；一个以孝平叛，被朝廷责问征回。 　　 杨雍真的不想做这个凉州刺史，这个刺史烫手啊！ 　　 无奈，他此前得罪过中常侍赵忠，前些时日，被赵忠向灵帝力荐为凉州刺史。 　　 别人想做个州刺史，如果不向十常侍交钱，不向灵帝买官，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就不一样了，中常侍二把手亲自向灵帝大力举荐，灵帝也没收他买官的钱。 　　 于是，杨雍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任凉州刺史。 　　 他新官上任没有三把火，因为整个凉州，除却边远郡县，几乎都被叛军攻占。 　　 反而是凉州叛军的三把火，将他烧得外焦里嫩。 　　 第一把火，金城郡沦陷；第二把火，冀城被围；第三把火，叛军攻入右扶风。 　　 自从上任凉州刺史以来，他没吃过一餐好饭，没睡过一夜好觉，瘦了好几斤。 　　 今日突然时来运转，他竟然接到了叛军撤退的情报。 　　 准确的说，是一封书信。 　　 朝廷委任的此次征讨凉州叛军的副将之一、先锋主将，度辽将军聂辽写给他的书信。 　　 信中告知，应该说命令，为聂辽麾下近二万骑兵，三万余匹战马，准备粮草、肉食。 　　 同时提了一句，攻入右扶风的凉州叛军，已全部撤回凉州，推测很可能撤至金城郡。 　　 他正愁不知如何应对去而复返的叛军，此时得此消息，犹如久旱逢甘霖，浑身舒爽。 　　 令他看向盖勋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实在是盖勋此人太不讨人喜欢，令他每次与盖勋见面时，都不禁无言以对。 　　 然而今日这封书信，的确是个好消息。 　　 杨雍长叹一声，欣慰道：“朝廷以皇甫将军率军十万，征讨凉州叛贼。当此时，大军先锋主将，度辽聂将军已率二万骑兵进入汉阳，今夜宿营上邽，命令我等准备粮草、肉食。” 　　 盖勋听闻此言，顿时喜不自胜，不由轻笑出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立时长身而起，向杨雍拱手一礼，言道：“使君，下官请为聂将军筹备粮草与肉食，以犒赏我汉军勇士！” 　　 杨雍见盖勋如此请求，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点头应允。 　　 “元固啊……”杨雍看着盖勋，稍作思虑，提醒道：“聂将军年少气盛，若有不美之言，元固莫要放在心上。” 　　 他怕盖勋这个脾气，万一与聂辽言语不和，再出言不逊，恐怕就要享年今年了。 　　 盖勋身为凉州人，不太了解聂辽。 　　 然而杨雍是司隶人，从朝廷领命赴任凉州刺史前，他一直在司隶为官，自然听说过聂辽的名声。 　　 聂辽的名声不好不坏，士人大多数对其不吹不黑，因为聂辽属于反宦官第一勇士。 　　 然而士人也不太喜欢，一个只知砍人的少年莽夫。 　　 盖勋闻言，爽朗一笑，毫不在意。 　　 将军年少气盛，方为大丈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