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东庆再次翻看着那厚厚一叠生产订单,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王朗从升降机上拉下拖板车,双手扶住车把,一只脚踩在板车上,另一只脚用力蹬着地板,板车便飞快的滑过来,快到闻东庆跟前时,他把车头猛然打横,板车立即刹住了,他却因为惯性差点摔倒,引来几个人的奚笑声。 闻东庆指着他笑骂道:“就你个狗日的爱省这几步路,多走几步会死人啊!给你说过多少次别坐升降机别坐升降机,就是不听!” “累一整天,腿都快断了!” “人家章凯和你一样做事,你看他什么时候坐过升降机?反正我给你提醒过了,到时撞上廖大主任罚你一百,你两天多可就白上了!” “人家金扬就睁只眼闭只眼,就他那鸡巴人喜欢多管闲事!”王朗不屑的骂了一句,接着问:“头,哪张单?” “下班!”闻东庆合上文件夹。 “这么早,才刚过八点呢!”刚刚走过来的章凯看着他。 “这些单都是六天后才交货的,做出来也没地方放,(成品)仓库都满了!” 几个人正兴高采烈的打扫卫生,车间后门传来一个声音:“廖主任,你的电话!” “谁的?” “翟素芸,今天她这已是第五次打来电话找你了!” “就说我不在!”顾胜利丢下那句话走进车间:“哎,哎,谁让你们这么早就给我下班的?” 王朗和章凯看着闻东庆和顾胜利,不知该听谁的。 “李福生再三吩咐不急着交货的先不要生产,他说成品仓库没地方堆了!”闻东庆解释道。 “他有没地方放关我毛线事!” “那我请假!”闻东庆知道顾胜利是为了自己的威信所以才如此蛮横,于是丢下那句话扭头便往车间外走去。 “你小子是不是不想要这个月的工资了!”顾胜利吼道。 “你爱咋得就咋得!”闻东庆最反感的就是顾胜利老用这句话威胁人,而他之所以不给他面子,主要还是心里烦燥。前几天他梦见了父亲。二十多年来,他做过很多梦,梦见过母亲,梦见过哥姐,外爷外婆,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甚至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唯独没有梦见过父亲。可这次却梦见了,梦中的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读报,没有什么特别的,然后他就醒了。他总觉得梦中的父亲有些不对劲,可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闻东庆来到严维安那。 “你们,还下班了?” “心烦!”闻东庆把刚刚顶撞顾胜利的事告诉了严维安。 “你怎么老是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呢?”严维安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接着说:“再怎么说人家是领导,你也得尊重一下不是?” “我可没你这样的好性子!”闻东庆本想找严维安聊会天,没曾想连严维安也派自己的不是,于是郁闷的出了公司。突然,他特别想白雪明。他她又是很长日子没联系了,现在他把电话打到宏业,也没人帮忙去叫白雪明来接听了。想去宏业吧,可彭家泗带着柳媚辞工后就借不到自行车了,走路又不现实,打摩的一个来回要十六块,偶尔一两次还行,经常的话可就有点贵,而且还不方便。 “干脆,我自己买上一辆吧!”闻东庆不是个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他想着以后要经常去宏业,于是做出了这个决定。虽然上个月的工资推迟了快二十天还未发,但他就是这种性格,即使明天在食堂里记帐,那也是明天的事。 闻东庆打摩的先到县城,买了辆自行车来到宏业。宏业各个车间里一片灯火通明,忙的热火朝天。说来也奇怪,自从盛世财引咎辞职换过一个厂长后,宏业的业务量便迅速恢复了。小齐光着膀子坐在门口乘凉,看见闻东庆便说:“你老婆还在加班!” “没事,我去楼上等她。”闻东庆笑了笑,拔腿就往四楼的宿舍走去。 “别上去了,以前的宿舍都拆一个多礼拜了,现在的宿舍在那!”小齐指了指新盖的七层大楼。 “哦!”闻东庆停住了脚步。 “你就在这等,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现在所有人上下班都要来这打考勤卡!” “不是计件吗,怎么还打上卡了?”闻东庆这才看见门卫室内的墙上挂着一个考勤的打卡机。 “新来的厂长要求的!” 十点过后,白雪明来打卡,看见他的时候笑的一脸灿烂:“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的话,怕是你就把我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没良心,我哪天没想你啊,就是要加班,我也没办法!”白雪明捋了捋又长了许多的秀发,笑着问:“你今天下班怎么会这么早?” “八点左右和姓顾的吵了一架,我就下班了!” “姓顾的?” “就是廖华山,他的真名叫顾胜利,他老婆来了,知道在老乡中瞒不住,所以才告诉我们的!” “啊,他用的是假名呀?” “是啊,就我们老乡知道他的真名,他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我!” “你和他不是合不来吗?” “估计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吧!” “他老婆来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翟素芸还没回来?” “估计快了,翟素芸去湖南快两个月了,谁也想象不到翟素芸回来他顾胜利要怎么收场?”闻东庆摇摇头。 “那翟素芸知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不知道,他还让我们老乡一起帮着瞒呢?” “那他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个翟素芸啊?” “真实姓名都不告诉人家,你觉得他会吗?” “真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离奇的事!”白雪明说完,然后盯着闻东庆:“那你的名字会不会也是假的?” 闻东庆被白雪明的表情逗乐了:“你看象不象?” “我看嘛,有那么一点点象!”白雪明眯着眼睛笑完,又接着说:“你等我会,我上去换个衣服马上下来!” “我跟你上去看看你的新宿舍!” “你还是不要上去了,我堂妹也在这里上班了,我担心她会把一五一十的把我的事报告给我阿妈。” “那我以后来见你不是得小心了!” “那是当然!” 十多分钟后,白雪明再次出现在闻东庆眼前。她上穿短袖t恤,下着短裙,裸露的小腿象是白嫩而水灵的莲藕,脚穿高跟凉鞋-----性感而又妩媚。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穿成这样的。 “你穿这么性感,对我可纯粹是种考验哦,也不怕我忍不住?”闻东庆伏在她耳旁嘿嘿一笑。 “你敢,我和你没完!”白雪明红着脸拍了他一巴掌。 “我可是求之不得你和我没完的!”闻东庆嬉皮笑脸的说。 “和别人出去我也不会穿成这样的!”白雪明看着他:“你是不是又没把我的睡衣拿来?” “真忘了!”闻东庆拍拍脑袋瓜。上次白雪明去和顺达,早晨他送她刚走出厂门,马志和和赵丽贞要去县城,她坐了马志和的顺路车,匆忙中把装有睡衣的手袋落下了。 “下次可别忘了,快走吧,被我堂妹看见了可不好!” “去县城吗?” “好久没和你溜冰了!” “你穿这样怎么溜冰?” “有你在,我怕啥子嘛?”白雪明用学来的四川话说了一句,逗的闻东庆笑了。接着,她又用普通话说:“我喜欢在溜冰鞋场上被你牵着手的感觉。” 闻东庆便推出自行车。 “借谁的,还全新的?” “现在没地方借了,这是我刚刚买的!”闻东庆说完,又接着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彭家泗和柳媚同居了,前几天俩人双双辞工,不知去哪里做事了!” “看我上次给你说,你还不信!” “你是说过,但彭家泗用的手段你可能想象不来。” “什么手段?” “早晨四五点钟时候,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把门从外边打开,这些都是彭家泗亲口说的,所以你睡觉前一定要记着把门从里面反锁上!” “那不是苦了柳媚了,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却嫁了一个混蛋!” “倒是没看出柳媚有什么报怨,那天她过生日,彭家泗摆了四桌,他自己弄的象模象样的!” “这人,真是没办法说!”白雪明象是自言自语。 俩人来到环城路上,昏黄的路灯下,闻东庆突然盯着白雪明,一句话也不说。 “你这样看的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白雪明在他裸露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 “你瘦了!” “天热吃不下,哪有不瘦的?”白雪明看着闻东庆:“还说我,你不是也瘦了吗?” “食堂里伙食太差劲,没办法!” “那次打电话你不是说买电炉子了吗?” “那也只能煮夜宵啊,而且还只能是偷偷摸摸的煮,”闻东庆说到这里时咧嘴一笑:“提起这事,我给你说件很好笑的事。有天早晨我跑步回来,老施给了我一块新鲜的肉,我说我没有锅灶煮不了!他笑说,小闻,就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你和小严每天都在厂门口买一把青菜进去,别以为我老头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真是个好人!” “是贵人,我好象走到哪里都会碰到这样的人。前晚我正在煮夜宵,他跑上来告诉我说老板来了,我刚收拾完,老板和顾胜利就来查宿舍了。” “他们怎么会突然想起查宿舍呢?” “食堂伙食不好,不光是我,很多人都在煮啊!下班后电炉子在同一时间用,灯就很暗,还经常跳闸,晚上马志和与赵丽贞住厂内,哪有不知道的?现在有很多人都去村里租房住了,严维安怕把vcd影碟机丢了,已经在厂外租了房子,我经常去他那蹭饭!” “在宿舍里煮夜宵也不是长久之事,干脆你也出去租间房子,下班后自己煮点好吃的,别把身体弄挎了!”白雪明看着闻东庆认认真真的说。 “我也正有此意,提前做准备不是?” “做什么准备?”白雪明不解。 “为十月二日那一天啊!”闻东庆嘿嘿一笑。 “你坏!”白雪明突然想起对他的承诺,羞的又掐了他一把。 “你说,万一我,你会不会又骂我笨啦!”闻东庆伏在她耳畔。 “谁骂你笨了?谁骂你笨了?”白雪明羞的拧了他好几下才摆手。 “再过十多天就是你二十一岁生日,我得提前租好房子,到时好给你过生日,就你我,那天刚好老严的儿子结婚,完了你去我那,我送你一件很特别的生日礼物!” “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 “其实我阿妈是按阴历七月二十七给我过生日的,也就是下个月的九月九,你一提起过生日我就想起五一时我阿爸说过的话,他让我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说是要好好的庆贺一下。” “你阿爸快要把你系裤腰带上了!” “我才不回,回去我阿妈又要硬拉着我去相亲!”白雪明见他的神情暗了下去,知道他又开始担忧,于是象个小女孩般的仰走头:“你看我有没有化妆?” “看不出来,应该是没有!” “只描过眉涂过唇膏口红,真看不出来?” “我媳妇不化妆也是美女!” “贫嘴!”白雪明笑着拍了拍闻东庆的背:“没一点正形!” “我自己有了自行车,以后天天来看你!” “天天来你不嫌累呀!”白雪明甜甜的笑了。 “只要你不嫌烦,我就天天来!”闻东庆扭过头嘿嘿一笑。 俩人步行着上了坡,白雪明坐上自行车,两只胳膊环在他腰间,头靠在他背上,怅然的说:“如果我俩最终不能在一起,我欠你这么多怎么办?” “是我欠你太多!”闻东庆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煽情的意味。 “我阿妈迟早会知道我们的事,小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为难,既不想让我阿妈难过,更不想失去你!”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都还小,等等看,我想你妈最后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闻东庆拍拍白雪明的手,他只能这样安慰,安慰完白雪明,他再次想起那个令他不安的梦来,于是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晚上见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心事重重!” “前几天我梦见我爸了!”闻东庆将梦中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我感觉他坐在那里,就象一座雕像!” 白雪明沉默了很长时间,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小庆,那件事我答应你!” “你是说,今年过春节你愿意与我一块回去?”闻东庆惊喜的猛然回过头,上次他把父亲的意思说与她,白雪明没答应,但此时,他从她郑重的话语中得到了肯定,却又不敢相信。 白雪明点了点头--他的苦恼就是她的苦恼,他所有的忧伤都与她戚戚相关,她与他的生命已经连成了一体。 “那你阿妈那一关怎么过?” “我就说我去贵州看赵蓉,赵蓉去过我家,我阿妈对她印象还不错!” “我们那里冬季冷,也不知你过去后会不会适应?” “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溜完冰,闻东庆把白雪明送回宏业,再回到和顺达已是凌晨一点后。他写完日记,却从日记本的日历表中得知,昨天竟然是七夕。想起白雪明说的阴历阳历的生日日期,他来了兴致,又翻到昨年的日历,昨年的九月二号是八月初八,而十月二号却是闰八月初八,那他和白雪明算不算是同年同月生呢?这难道是巧合?他就在这样片章取义的巧合中想着与白雪明在一起的时光,想着他们的未来,甜蜜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