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
次日,上午十点钟,拥云县衙后堂内。 拥云县丞胡宁皱着眉头抬起胳膊,由着随从的师爷给他上着药。 “哎呦,县老爷,您这顿打可挨的太冤枉了,这叫怎么个事儿啊。” 那师爷五十多岁的模样,和县丞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主仆,反倒更像是个心疼孩子的长辈:“您说您如今也是朝廷在品的官员,那些狗腿子怎么敢对您行凶!就是当初您被人冤枉下了大狱,也未曾遭遇过这等对待吧?!” “赵伯,知足吧,这些都是皮外伤。绣衣直指若是当真要对我下狠手,只怕我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胡宁宽慰着师爷,同时压低了声音在老人耳边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啊。” “唉,唉,我不该多嘴。唉……” 老师爷给胡宁的胳膊上敷上金疮药,起身端起地上满是血污脏水的木盆子刚要起身,刚推开房门要去换水,却见门外赫然站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 那面具吓得老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手里的木盆子拿不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血水洒满了地板。 “你,你,你要干什么!” 老人呲目欲裂,抬起胳膊护住了坐在床边的县丞:“县老爷这些年来为官清正廉洁,兢兢业业,那是皇上都多看两眼的好官,你们这些狗奴才不分青红皂白冤打了他,今日还要如何?” “得了,赵伯……赵师爷,您老让让路,我倒要看看这位陛下的耳目有何见教。” 胡宁咬着牙,满脸愤懑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床柱怒目而视:“阁下,怎么,昨天下午我还没能洗清我在您心中的嫌疑么?” “和昨天的事没关系。我把那个杭紫花抓了过来,拷打一顿后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指名道姓地要见你。” 海隼语气平淡,似乎对昨天“冤打”了胡县令没一点愧疚和悔意。 “什么……你当真把杭大夫给抓起来了!?你怎么敢的!” 胡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不过很快就怒斥道:“你,你们绣衣直指蛮横惯了是不是!?那杭大夫在拥云有众多追随者,我多次想要查她底细却无从下手。你这唐突将她擒获,莫不是想让我拥云县大乱!?” “绣衣直指只管查案,不管其他。” “好,好,蠢货,拥云县乃是白州所属,白州是何等地界。你们这番所作所为我定要上呈陛下,让圣上好好管教一番!” 胡宁强撑着站起身穿上衣服,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师爷担心自家县老爷,却被胡宁一把推开。 他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既然你们已经把她抓了,我也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走吧,我去看看这位小神医葫芦里到底打算卖什么药,哼!” “老爷,您可千万当心啊……” 海隼没理会师爷,只是单手拎起来了胡宁的后脖颈——他这高大的身材拎起一米六五的胡县丞跟拎小鸡崽子一样,快步走下了楼梯,一路走出二堂,向着县衙大牢的方向走去。 当街的百姓看到这幅情形无不吓得面色发白双腿打颤,想必是今日之后,熠国百姓对绣衣直指的恐惧和憎恶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当然,海隼这么做,有效的将群众们对小杭大夫被抓走的不满转嫁到了绣衣直指身上,胡县令在这里扮演的也是“受害者”。 如此一来,胡县令担心的民众不满大闹县衙的戏码也就不会发生了。 来到大狱,负责看守此地的衙役们早就不知所踪,监牢大门敞开着,一股微微的花香从大门里面逸散出来。 这香味儿可不是牢狱内该有的,海隼面具下的表情微微错愕,不过他还是拎着胡宁一路往里头走,等走到最后一间牢房时,周遭已经没有多少光线,幽幽暗暗之间,一盏烛火映照着这特意腾空的大牢里关押的唯一人犯。 在脏兮兮的木头后面,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坐在地上,一只眼睛在黑暗中映射出暗金色的光芒来。 她面目狰狞,左眼已经被结痂的鲜血所黏住,根本睁不开,脸上斑驳的全是伤痕。 她不再穿着那一身俏丽可爱的裙装,只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裙,裙摆耷拉到地面上,掩盖住了她的一条腿——一条隔着裙子光看轮廓就已经知道骨折到何种地步的腿。 饶是本就打算调查杭紫花的胡宁看到这场景,也不由得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啊呀,你们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海隼也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杭紫花,刚要说话,却听到牢里的杭紫花一阵剧烈的挣扎,连带着缩在她身上的镣铐都抖的哗楞楞作响。 “狗官!!狗官!!!我与你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啊!!!” 杭紫花的表情狰狞起来,她拖着被打断的腿,双手嘶嘶抓着栏杆,那愤怒的表情像是要活吃了胡宁一样。 木质的牢笼栏杆被她纤细的手指捏的吱嘎作响。 “咳呕!” 她怒吼了一声,低头咳出了一滩血在地上,血里面还带着丁点碎肉块。 海隼的眼皮跳了一下,放下手里拎着的胡宁,犹豫了一会儿,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决定暂时先不发言。 胡宁已经被绣衣直指的残酷手段吓得有些傻眼,扭过头来看着海隼高声问道:“我只是对此人有所怀疑,是谁让你们将她打成这样的!她,她又不是那个杭大夫,她是那个杭大夫的妹妹!” 海隼咳嗽了一声,冷冷说道:“哪里有什么妹妹,那医馆里自始至终就这一个人。” “嗬,嗬!!胡宁,少给我装好人!!!” 杭紫花呲目欲裂地敲打着栏杆。 胡县丞被突然喊出本命,吓得一头冷汗,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叫喊:“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他打的你!你有仇何必算在我的头上!!” “你以为我不晓得是不是!?” 杭紫花斜着眼睛狠狠瞪了一眼海隼,紧咬牙齿低吼道:“滚出去,我有话要单独问这厮!!” “哼,你以为你还说的算?” “闭嘴,我问清胸中的困惑,自然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否则,你就算把姑奶奶的肠子抽出来做绞绳勒死我,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星半点来!” 杭紫花又啐了一口唾沫,这下正啐在海隼的面具上。 海隼颇恶心地抹了一把面具上的血渍在手里捻了捻…… 这肉块怎么还一股子海棠花香…… “滚远点,你知道老娘的本事——别想着偷听,让我跟这脏官儿把话问清楚了!” 杭紫花又大声骂了一句,海隼一叹,转身便走。 胡宁见绣衣直指如此听话,连忙抓住了海隼的大腿:“你做什么?!不是你要把她下大狱拷问,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他这幅恐惧又慌张的样子倒是和昨天表现的如出一辙,海隼抬腿一脚踢开了胡宁。随后转身走出大牢,反手将门关上。 被留在大牢里的胡宁看着要吃人的杭紫花,吓得两条腿都站不稳当。 “你,你要做什么,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害——” “别演了,猪猡!” 杭紫花咬着牙齿,不甘心的用手指在牢笼栏杆上抓出刮痕来:“老娘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请来了绣衣直指……也不知道你找老娘的麻烦做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我不知道啊!” 胡县丞凄惨的大喊一声。 杭紫花闻言更为惊愕,挣扎着从牢笼里伸出了手来——她那条雪白的右臂如今伤痕纵横,一条条刀痕都是精准无比地切在她手腕的经脉上,手臂还扎着好几根银针。 她竭力地想要去抓挠胡宁,手臂却在伸出笼子后便没了力气,耷拉了下去。 “可恶……若不是他们封住了我的穴道,我必然,我必然——” “……” 胡宁看到了杭紫花的手臂,忽然停止了哭鸡鸟嚎。 他收敛了表情,站起身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走到牢房跟前,从怀里抽出来了一把刀,直接刺在了杭紫花伸出来的手臂上。 “呃啊!!!” 杭紫花惨叫一声,疼的身子倒在地上。 牢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老鼠叫声,杭紫花剧痛之下挣扎两下,一脚踢在了草垛上,那老鼠声随之停止。 “你……” “嗯~” 胡宁勾起嘴角——他方才被吓出来的眼泪分明还没干涸,如今却露出了一副玩味的表情。 “小杭大夫,别来无恙。” “嗬,嗬……你终于肯露出本性了?” 杭紫花艰难地再度爬起来,勉强抽回了胳膊,看着牢笼外的胡宁:“你到底为何要针对我到如此的程度……还将绣衣直指引来,你屁股当真就那么干净吗!?” “干净。本官一心一意忠君报国,自从得遇陛下大赦之后就一直对熠国感恩戴德,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胡宁掩着鼻子,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来:“倒是你,当本官接手拥云时才知晓本县竟然盘亘了你这样一只老怪。假借开医馆之名蛊惑百姓,实则背地里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却瞒不过老夫的眼睛。” “这里绣衣直指又听不到,你少装出来一副清高的模样。” “呵呵。” 胡宁冷笑了一声,神色严肃起来:“你这盗坟掘尸的恶鬼,真要本官把你的底全掀了你才认罪不是?” “我——” 杭紫花大惊失色,浑身都僵了一下。 “自从五年来你进驻拥云,这拥云县除了寿终正寝之人外,未死过一个意外离世的百姓。世人都当你是个神医,可本官却想问问……那些寿终正寝的人尸身如今何在?是不是让你祭了自己的五脏庙了?” “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你自然心里有数,绣衣直指手段虽狠,耳目却明。本官不过是忌惮你煽动百姓闹事,这才迟迟没有对你下手,你犯在绣衣直指的手里怪不了任何人——妖孽,你命数到头了!” 说罢,胡宁怒斥一声,抬手指着杭紫花:“实话不妨告诉你,本官知道你跟那些偷偷运棺材的人八成没有关系。但既然那群人运送的是棺材,你这偷吃人尸的怪物必然藏不住贪嘴的心思!!” “我没有,那棺材锁成那样,铁链子结实的要死,我又如何……” “呵,你是不是承认了你偷偷撬过那棺材了?是在哪儿?本官的县衙外头,还是前天晚上在乱葬岗子里!?” “我……”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杭紫花面露懊恼之色,她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面露窘迫。 胡宁冷冷一笑,指着杭紫花讥讽道:“弄巧成拙的白痴,你以为本官不晓得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这孽物八成跟那绣衣直指约好了,故意被那绣衣直指拷打一顿,而后诱骗本官说些纰漏的话语,好让你能拿住本官的把柄去和绣衣直指换一条生路。” “我……你……” “可你没想到绣衣直指的手段如此决绝,你的胳膊上扎的那些封脉针老夫当年亲自体验过,经脉寸断,真气无法运转的滋味不好受吧?” 胡宁哈哈怪笑两声,又踢了一脚栏杆。 恰在此时,牢房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如同鬼影一样的海隼走进大牢之内,鬼骨面具低头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杭紫花,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说过的……要给我看的情报?” “大人,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县令绝对有问题!他跟那些偷运棺材的人是一伙儿的!” 杭紫花扯着嗓子连连喊冤,可海隼却不予理会,只是冷冷问道:“你不妨先说说,偷尸掘墓是怎么一回事?我调查过了,那乱葬岗子里确实有不少坟包是被人盗掘开来的……这件事好像你之前并未跟我交代过吧?” 闻言,杭紫花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我,我——这件事我不知道,你先审这个胡宁啊,他有问题,他绝对有问题的!!你老抓着我不放做什么,他都说了我和那帮人没有关系的!!” “……愚蠢。” 海隼看着杭紫花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瞪了一眼胡宁,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既然早就看穿,方才被吓到的模样都是演技?” 胡宁阴恻恻地一笑,也不再示人以弱,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呦,您不也是跟这孽物串通好了,想要诈一诈本官?哼,实话跟你说,本官清正坦荡,不怕你这走狗。若是你闲的没事可做,倒不如仔细盘问一番这个孽物,查清楚这个怪物的底细总好的过你空手而归。” 说罢,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大牢。 “本官公务繁忙,就不陪着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若是还想要提审本官,您随意,本官受着便是。” 牢房的大门吱嘎一声被关上,县老爷的笑声听着格外的刺耳。 站在栏杆跟前的海隼定定地看着离开的胡宁,轻叹了一声。 牢里的杭紫花用两条胳膊掰开了木头栏杆,从牢里伸出了脑袋看着门外,五官都皱了起来:“他是咋看穿的,我演技不好咩?” “呃……” 海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想了半天还是蹲下身来宽慰了一句:“伤势足以以假乱真,就是你伤到这个份上,方才说话嗓音就不该那么洪亮的。” “唉……我也是头回演嘛。” 杭紫花盘腿坐在,收敛了那呲牙咧嘴的表情,弯下腰抓着自己扭曲变形的左腿用力拧巴了两下,硬是给拼了回去。嘎嘎的骨头声响听的海隼头皮发麻。 杭紫花耷拉着小脸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说道:“虽,虽然演砸了,但你不能怪我,答应给我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一定要开给我啊。” “自然可以,只是我确实未曾听过熠国有这种证明……此地案子了结后,我回去让刑部的熟人给你弄一张……姑娘为何对此物如此执著?” “哈,那是当然!我爸妈说那玩意重要的很。今天跟你下了大牢,如果不给我开证明,那我岂不是坏了一身清白。” 杭紫花哼了一声,随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坏了你们的事儿到底是我的不对,刚才那胡宁表现着实气人,本姑娘实在看不过去——要不我配合你,这次你上手真打,我抗的住。” “这……” “没这个必要。” 鱼白的声音从牢房中响起,海隼和杭紫花循声回头,却见鱼白不知何时出现在牢房之内,坐在草垛上,手里还拿着一枚啃过一口的苹果。 “咱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杭紫花不解地问道:“诶?为啥,他刚刚不是把咱们的计谋都看穿了?” “你还真指望他得意忘形,站在大牢前面卖弄一番把自己知道的全抖出来啊?” “为啥不能?话本里都这么演的啊?” 杭紫花点着脸蛋,困惑地说道:“大坏蛋看到好人被冤枉进了大牢,得意忘形之下跟好人唠唠叨叨把干过的坏事儿都说了。” “你……少看点话本。” 鱼白啃了一口苹果,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对杭紫花说道:“其实你演的挺好的,至少成功骗过他了。” “诶??” 杭紫花闻言更加疑惑,她指着自己,歪着头,空空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困惑。 鱼白笑了一声,咽下去了苹果:“对,就像我昨晚猜的一样,他压根就没把绣衣直指放在眼里,真正警惕的只有你——你这个动机不明,实力不明,来历不明的‘小神医’。” “啥?” “今天这出戏只是为了让他相信,你配合绣衣直指想要揭穿他,却不小心弄巧成拙。因为偷吃尸体的事情被绣衣直指列为了头号嫌疑对象——换而言之,你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接下来这段时间只会在大牢里渡过,彻底从这局游戏里面out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