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他凭什么护着你?
「牵手」 “民女的确不认识。”杨烟跪着摇了摇头,眼睛里写满真诚。 “不认识你去收什么尸?”殿内除了马抚青再无旁人,昭安帝直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就为多管闲事?” “还是上回嫌朕赐你死,非要跟朕过不去?” …… 气氛凝滞了一瞬。 杨烟不敢这么近距离抬头看帝王,也猜不出怎么高高在上天神般的君主竟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她低着头,手拧着裙子已经出了一把汗。 酝酿了许久情绪,猛然抬起头,眸子里溢满泪水:“圣上,民女只是看着一个女子孤零零晒在那里实在可怜,于心不忍。” 水意偏又不甘心地聚着,将落未落。 果然私底下男人都吃这套,她洞察到昭安帝脸上表情有了细微松动。 他愣了半晌,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但你可知,一名奸细背后牵连多少?朕若人人都可怜,国家会面临什么?”低声问。 听到这话杨烟反而不害怕了,君王说到底也是人啊,只是时常不把自己当人用罢了。 “圣上,人既分三六九等,奸细也能分几等,并不是所有的都会一条道走到黑,要不何来策反一说?” 昭安帝坐回龙椅,觉得有点意思:“你说说。” “第一等,西辽奸细,跟咱们天然立场不同,捉到自然严惩不贷,为着震慑敌国,能获取更大的国家利益。” “第二等,西辽在我朝的内应,捉到必然要公开处刑,以一儆百,为的是警示百姓不做投敌卖国者,预防功用大于惩戒。” “但刑罚惩治也有另一面,若能为我所用呢,一人甚至可抵千军万马。” “第三等,给内应打杂跑腿送消息的,多半为着点小利,甚至是被蒙骗,那当可以网开一面,加强律法学习,再罚去做做杂役,以小惩实现大诫。回头学了手艺得以谋生,谁还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第四等嘛——”杨烟“啧啧”两声。 “说!”昭安帝以手抵着下巴,的确在思忖。 “就是被逼到绝境,咱们国家和朝堂容不下他了,无处可去,只能奋力一搏。” 杨烟心中想到胡易,又想到张万宁,甚至想到了她的父亲。 “史书上写陈胜吴广起义时说‘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不亦是如此吗?” 昭安帝随手丢了茶碗落地:“混账!” 瓷片碎裂的声音让殿外来来去去等候的人心猛地悬紧。 冷玉笙缓缓将耳朵贴上门缝。 杨烟却慢慢用裙子兜着捡起瓷片,恍惚明白帝王原来也不是无所畏惧,他也会害怕啊。 但帝王害怕,只能用恐吓别人的方式来表达。 此刻龙椅上的人,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圣上,圣人讲‘有余不尽,事缓则圆’,当年汉高祖入关中只‘约法三章’,晋王司马昭遇淮南三叛时还要赦免降将收拢人心——大家都是人,都会恐惧担忧未来,前边的路,总要留宽一点儿给他们走,才能长久不是吗?” 杨烟兜着瓷片又回去跪好,吹捧他:“今日您大赦天下,民女便知您是有远见卓识、胸怀宽广的君王,是我大祁之幸。” 昭安帝本来气到都要挑起的胡须慢慢落了下去,他并不信杨烟不认识那个奸细。 正如杨烟似乎也知道他今日在博弈什么。 两人目光相接,竟也有某种心照不宣。 昭安帝瞬间被逗开心了:“小丫头真是个七窍玲珑心,朕果该封你个官儿当当的。” “真的?”杨烟眼睛一亮,转瞬又黯淡下去,她可是答应过涯夫子不入朝堂。 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你若是个男子,朕准给你带身边做谋士,还能聊天解个闷儿。可惜,晚了,朕的泠儿还等着娶你。” 昭安帝此刻慈祥的像个平常父亲。 杨烟脸上红扑扑的,莫名有种被人揭穿秘密的尴尬。 但就在她想入非非时,又听昭安帝试探着问:“你说芸芸,她是哪一类?” 和年轻姑娘说话,连帝王也感觉到快乐,就能稍稍抚平心内巨大的疑惑和情感上遭背叛的痛苦不安。 这种隐秘之事又不能去问身边臣子。 此刻他焦急地等待杨烟回复,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追问旧情人的可能去处。 “嗯……”杨烟猛然想起胡易说的话。 -“算来也是西辽流落的公主呢……虽然她父汗已经被杀了。” 门外偷听的人心跳快到极点,生怕杨烟说错话又引火烧身。 却隐隐听她道:“民女不知。但她既已离开,想来心不在这儿了,是什么身份还重要吗?”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昭安帝明白了。 —— 杨烟开殿门出来时,刚巧碰到冷玉笙身上。 焦急神色在看到她的一瞬平复下来。 “你怎么没走?”杨烟疑惑。 “你在里边儿,我如何安心走?”冷玉笙不自觉扳了扳她的胳膊,眼睛里有浓烈的情绪流动,但碍于周边站了数名禁卫和内侍宫女,只能再慢慢松开手。 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一只懒洋洋的蚕赖在女子身上吐丝。 傻子也能看出男子的满面春意。 偏殿门口马抚青不得不咳嗽一声,才将他快绕成茧子的眼神剥离出来。 “吴王殿下就要回檀州,皇上也叫您过去交代几句。”马抚青扬了下手中拂尘,侧身请冷玉笙进去。 “等我。”他向杨烟道。 杨烟在外边闲着转悠,沿着连廊走来走去,盯看池塘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一只蜻蜓悠悠立在新出落的嫩绿莲蓬上头。 不一会儿,殿门“嘎吱”一声欢快打了开。 蜻蜓被惊到,抬腿飞了走,只剩莲蓬枝晃了晃。 一双手轻轻围上了她的腰。 蜻蜓在半空绕了绕,又落到一簇含羞初绽的浅粉莲瓣上。 她吓得一抖,转身却看到男子完全绷不住的、兴高采烈的面孔。 “韩泠,这是宫里。”杨烟欲拉开他的胳膊。 “不要。”冷玉笙感觉整个人似都在云端飘着,“父皇向我夸你呢,他也很喜欢你。” “是吗?”杨烟问,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将他胳膊拽开,催着他离开。 “当然,阿嫣。能让父皇喜欢,你知道多难吗?”一边走,冷玉笙还要一边说,一身的傲娇满溢。 “父皇都不怎么喜欢我,却喜欢你,还是你能哄他高兴。” 他感觉心中十几年的缺口似有了某种补偿。 “你知道我多羡慕萧尚书、杜尚书他们,能为儿子千般低头吗?” 他声音低了下去,捉起杨烟的手贴到唇上吻了吻:“还好我有你。以后我惹他生气了,你还能帮我去哄。” 杨烟不知昭安帝对冷玉笙讲了什么,也许不过是一个赞赏、肯定或笑脸,但还是让他受激高兴成这个样子。 于他,是久旱逢甘霖。 “殿下,他没有不喜欢你。”她没有收回手,温柔地贴向他脸颊道,“只是不能像其他父亲一样罢了。” “是吗?” “我想是的。” 冷玉笙回望殿门一眼,心中虽没那么明白,但好像看宫城都没那么压抑了。 他雀跃地搂住她肩膀,拽着她向宫外走去。 杨烟只能一遍遍地扯开他不安分的手和胳膊。 隔着空旷大殿,昭安帝能透过洞开的殿门模糊看到小儿女嬉闹痴缠的身影一闪而过。 “要不要叫吴王收敛着点儿?”马抚青问。 “无妨。”昭安帝笑了笑,蓦地想起儿子不到五岁,跪在御道向他告别的小小身影。 这回终于不是委屈巴巴的样子了。 年轻时的一点儿快乐,到底太珍贵奢侈。 —— 两人并排走在出宫的甬道中,冷玉笙靠杨烟越来越近,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就这么一路手拉手出了皇宫。 蔡行牵着火龙驹在宫城外一处树影下候着,见小王爷牵着个姑娘从角门出来,却向他一挥手:“你先回府里,我们晚点走回去。” “还去哪?”杨烟问。 “带你见舅舅。” “啊?”杨烟低头审视了自己衣衫,觉得不妥,“今天不太合适,不如下回?” “阿嫣,我等不了,下回不知何时舅舅才能回京。况且,父皇都同意了。” 冷玉笙迫不及待地想带她去见他认识的所有人。 这是头回跟她两个人在大街上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他握紧了手里那双柔软又略带粗糙茧子的小手。 觉得炙热的阳光都分外可爱,路边景致更是美如祥和的市井工笔画。 走着走着,冷玉笙竟带杨烟在朱雀大街上噼里啪啦地飞奔起来。 衣袍鼓着风,额头流着汗,像两只蝴蝶翩飞,自由自在。 但杨烟很快跟不上他的步子,向后拖拉着叫他慢点:“不行了,不行了!” 气喘吁吁着停了下来,冷玉笙见她满面湿润潮红、胸前起伏轻颤,喉头不由地滑动一下又一下。 遥遥想起她刚入殿时被水洗过的样子。 拐进一处无人巷子时,他忽地手撑墙壁,将杨烟抵到了一户人家院墙上。 “干嘛?”杨烟喘息未平,又被这动作搞得莫名其妙。 冷玉笙瞅了瞅她的碧绿宫女衣衫,逼近了问:“阿嫣,你之前为何穿着男人衣裳?” 杨烟不敢抬脸,他离她实在太近了,两人鼻尖儿已经碰到一起,彼此的呼气在凌乱地交锋。 是两个冒着汗水的、热气腾腾的人。 完了完了,这是突然想起来算账了。 杨烟咬了咬下嘴唇,解释:“我……拿外衫作其他用了……萧大哥为了护着我才——” 好像不太喜欢听似的,她后边的话被霸道地堵住。 他像游鱼跃出阳光下雾气蒸腾的水面,又被烫到般窜进水里,极力向深处游去,搅进丰美的水草中间,幽幽地仰望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的吻带着侵略和不安,在稍稍松开她的间隙,低喘着问:“他凭什么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