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质疑,窦春生解答道:“诸位稍安勿躁。 “我与淑妃娘娘原本没有任何渊源,她却在危难时伸出援手,可见其仁善。 “更何况,我当初还是因为谋反罪入的掖庭,她救我,本就是大忌。 “你们仔细想想,救我于她有何益处?”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琢磨不透。 窦春生正色道:“先前我曾说过,淑妃娘娘跟一般的权贵不一样。 “她有把我们这些奴婢当人看,更不会看不起下九流的医婆。 “现在她因着我诊病触犯宫规一事被禁足,倘若你我还无动于衷,那咱们这些人便活该被病痛折磨至死。” 这话令众人沉默。 曹氏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人轻言微,又都是罪奴,能帮得了什么?” 窦春生:“我们可以为她请命。 “柴多火焰高,只要请命的人越多,天子定不会坐视不理。 “此举不仅仅是为淑妃娘娘,更是为了我们自己。 “一旦淑妃娘娘替我们争取到机会,那往后人人都有资格求医问诊,而不用忍着扛着,仅仅一场风寒就丢了性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声议论起来。 窦春荷也加入了探讨,说道:“六宫婢女数千人,我们掖庭的女郎请命,也是为了她们。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阿姐懂医术,愿意伸出援手,外头的宫女也要受不少罪。 “这次阿姐能侥幸脱身,以后诸位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定不敢再像以往那般施救了。” 窦春生诚挚道:“入掖庭的这十余年,我扪心自问,不负医者仁心。 “今日我愿为淑妃娘娘请命,豁出去赌注一回,不知姐妹们可愿与我一起点燃这把柴火?” 人们各自沉默,都有些犹豫。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氏忽然道:“我去。”顿了顿,“反正都是一眼看到头的人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接着又一人道:“我也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长春宫都不怕,我怕什么?”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接着女郎们全都活跃起来,叽叽喳喳讨论要如何请命。 窦春生望着那一张张热情的面孔,眼里闪动着湿润的光。 翌日,六十三名掖庭女郎相约跪在仁昭门前为温淑妃请命。 窦氏姐妹跪在最前头。 窦春生铿锵有力道:“罪奴窦春生,为长春宫淑妃娘娘请命,恳请圣上宽恕娘娘体恤六宫侍婢之心!” 窦春荷:“罪奴窦春荷,为长春宫淑妃娘娘请命,恳请圣上宽恕娘娘……” “罪奴马艳华,为长春宫淑妃娘娘请命……” “罪奴张玉安……” 六十三名不怕死的女郎挺直腰板,顶着烈日,齐齐跪在仁昭门前,此起彼伏自报家门为长春宫请命。 这是掖庭罪奴们第一次凝聚到一起,为长春宫,也是为自己,掀起的一场抗争。 六十三人,皆是女性。 有的饱经风霜,有的年轻稚嫩,有的佝偻着腰,有的内心恐惧。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们站出来了,哪怕脆弱且不堪一击。 终归鼓起勇气站出来了。 那一刻,不同时代的灵魂,不同时代的女性,跨越被封建皇权围堵的高墙,与温颜走到了一起。 第十三章 当掖庭罪奴们集体闹事的消息传到长春宫时,温颜正在教采青她们打麻将。 小安子匆匆前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温颜遣退闲杂人等,充满期待道:“掖庭那边是不是有动静了?” 小安子点头,压低声音道:“窦氏姐妹带头闹事,听说有数十人跪在仁昭门前为娘娘请命。” 温颜问道:“如何请命?” 小安子当即把探听来的情形细细说了一番。 温颜内心翻涌,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轻轻抚掌道:“好,这把火烧得好。” 小安子忧心忡忡道:“倘若被圣上知晓,只怕……” 温颜:“就是要让他知晓。”停顿片刻,“你继续煽动,我要让六宫的婢女都跟着她们一起闹。” 小安子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嗫嚅道:“如若小奴受罪,还请娘娘辛苦捞一把。” 温颜爽快道:“你放心,这事若成了,长春宫的掌事太监便由你来做。” 小安子欣喜若狂,难掩激动道:“小奴资历浅,恐当不起这般重任。” 温颜:“我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又道,“其他地方我做不了主,长春宫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小安子欢喜不已,忙跪到地上磕头,“小奴定不负娘娘嘱托,必当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温颜:“自个儿也得机灵着点。” 小安子连连应是。 待他下去后,温颜起身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掖庭里的窦氏姐妹。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二人定会吃些苦头,也不知她们能不能扛住。 这不,当天下午那六十三名女郎就挨了管事嬷嬷们的一顿毒打。 张嬷嬷怒火冲天,训斥道:“一群贱骨头,都发疯了不成! “长春宫是主子,哪轮得到你们这群罪奴去请命攀交情?” 另一名嬷嬷接茬儿道:“真是笑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脸面。 “一个个吃饱了撑着嫌命长啦? “撂下活儿不干起哄去请命,妄想着能捞到好处,我呸! “也不好好想想你们是怎么入的掖庭,一辈子就是做鬼的命,发什么癫?!” 面对她们的辱骂,挨打的女郎不敢吭声。 胆子小的偷偷抹泪,心中不服劲的则直勾勾地瞪她们,各种情绪都有。 鉴于这些人聚众闹事,晚饭没有着落,挨了一顿饿。 掖庭里的管事嬷嬷们原本以为她们会收敛,哪知第二日跟阴魂不散似的再次聚集到了仁昭门前请命。 昨日六十三人,今日锐减到四十一人。 这些人带着伤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她们的坚持引起了更大的惩罚,掖庭里的太监挥舞着鞭子驱散殴打。 仁昭门前惨烈的哭嚎声传到染房那边,里头做工的女郎听得心惊肉跳。 有的停下手上活计望向外头,有的默默无言机械化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还有的则张嘴想说什么。 悲惨的哭嚎声搅动着她们的心。 不止染房的女郎受到影响,其他刺绣和纺纱的女郎也情不自禁停下手上活计。 麻木的目光,机械的重复,憔悴的面容……日复一日的劳作已经把她们驯化成行尸走肉。 那些挨打的同伴是她们平时相互扶持的姐妹,听着惨烈的嚎叫声,她们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仁昭门前的窦春生把自家妹妹死死地护在身下,硬是一声不吭。 鞭子无情抽打到身上,留下火辣辣的血痕。 夏日衣衫轻薄,很快就染透血迹。 她咬紧牙关,红着眼,宁愿被击碎脊梁,也不愿屈服。 身下的窦春荷泣不成声,数次想要突破她的庇护,却被用力压下。 这群为自己抗争的女郎最后臣服于太监们的毒打之下。 纤弱的身躯再也直不起腰来。 她们在烈日下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悲惨的呜咽,气若游丝的□□,弱声的叫骂,再也无法造事。 然而有些人的骨气是折不断的。 第三日窦春生强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仁昭门前。 途中一名太监粗暴地把她踹翻在地,窦春荷哭着上前,想要护她,却被管事嬷嬷强行拖开。 昨日被毒打的女郎们一个都不敢来了,因为她们想活命。 窦春生如蝼蚁般在地上挣扎着往前爬去。 她的手背上还残留着挨打的血痕,身上多处淤青,惨不忍睹。 不少人跟看笑话似的冷眼旁观。 窦春荷没她那般坚韧,跪到地上哭道:“阿姐,你回来,你回来……” 窦春生视若无睹,凭着骨子里的一口气,支撑着身子,沙哑喊道: “罪奴窦春生,为长春宫淑妃娘娘请命……恳请圣上宽恕……娘娘体恤六宫侍婢之心……” 她咬着牙,绝望地仰望那道紧闭的斑驳宫门,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声嘶力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