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噗通一声跪下,头低到袍角处,“儿子不敢!母亲息怒!” 三奶奶和三老爷缩了脑袋,此刻不敢再提郑令清落水的事,蹑手蹑脚地便往外头走了。 闹了一出戏,天边泛起鱼肚白,大奶奶伺候老夫人回房,大老爷回了书房,已经开始筹备着写请罪折子。 婢子来来去去,最后总算清静了,留得佳姐一人待在令窈chuáng前。 屋里没其他人,连带着鬓鸦都被打发回园子。 令窈缓缓睁开眼,她许久不曾装病,前世老夫人和大奶奶死后,她再怎么装病,府里都没人理她。今日重来一遭,竟觉得有些后劲不足,好似躺了几个时辰,真病一场,一时使不上力气。 令佳拿茶喂她,“怎么起来了?” 令窈见她似乎不开心,便朝她眨眨眼,笑容狡黠:“怎么样,我装得像不像?这可都是宫里练出来的。” 令佳果然开口笑,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说完忽觉得心酸,遇到事情,家中父亲不闻不问反而向着他人,现在竟要靠幼小的堂妹帮衬,双眼一红,蓦地就含了泪。 令窈逮了她的手指,一张柔白小脸凑上前,懂她伤心处,并不戳破,委婉道:“阿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这话,说给令佳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现在才八岁,还有十年的时间筹谋。生老病死她拦不住,悲欢离合她却能避。在真正的大事来临前,现在这些小打小闹都算不得什么。 如何把握住下一任皇权的中心,才是她真正要操心的。倘若她真成事了,要谁得势便得势,要谁倒霉就倒霉,哪里还用装病欺负人。 但在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到来前,她还是得好好装病。为了装得像样点,令窈决定在chuáng上多躺几天,不让任何人动她,一心想要宿在佳姐房里。 三房那边已经被吓个半死,郑令清第二天就活泼乱跳地爬了起来,不敢再拿落水的事bī令窈,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此咽了气。 令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夫人伤心,央了大奶奶和令佳过去照顾。 李太医按时来看诊。 令窈闻见三房如何如何在李太医跟前问候讨好的事,笑得直打滚。 “亏她还想找我算账,就她gān那事,我踢她一脚都算轻的!” 李太医起身上前,他一个大男人,跟在拔步chuáng前低身弯腰,端茶递帕:“郡主,你不能一遇事情就装病,臣迟早要回汴梁,到时候你找谁做戏?” 令窈不理他,“那你别回去,就待临安一辈子罢。” 李太医摇头,“那不行。” 令窈拿帕子擦嘴,瞪着眼睛看他,心里想,回汴梁便是死路一条。前世皇帝舅舅病重,当权的宦官自作主张斩了所有在跟前伺候的太医。 李太医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御前伺候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令窈劝他:“我习惯有你伺候,皇帝舅舅那么多个太医,可我却只有你一个。” 李太医发出短促清脆的咳嗽声,半晌方吐出两个字:“假话。”眼睛里却有了笑意,将脉诊完,走到屋子角落点一支梦甜香。 有丫头进屋来,怕扰了令窈,绕到李太医跟前:“二少爷来了,大人是否准他进屋?” 李太医知道这位二少爷,心想他挑这个时候来,屋里没有别的人,大概就是怕被赶出去。 他考虑片刻,随即就要找个理由打发。 屏风后有东西掷落,哐当一声,是个摆香的佛手。 李太医抿抿嘴,将滚落脚边的佛手捡起,喊住正要出去回话的丫头,改口道:“让他进来罢。” 第7章 屋里静悄悄,青花香炉旋起细瘦白烟,令窈假寐宿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 轮椅碾过朱膘地衣,红木槅扇下的珠帘微微晃动,她伸长耳朵去听,猜郑嘉和是否进了屋子,此时又离她多远。 她蓦地有些后悔,觉得刚才不该让李太医放他进来。 这一世头回见面,就让郑嘉和瞧见她病怏怏柔弱的样子。早知如此,上次吃团圆饭的时候,就得央了祖母准他入席。好歹那个时候,她光彩犹在,不至于让人轻视。 阿姊房里没有太多摆设,只一个葱绿双绣花卉的圆屏风搁在chuáng与玉棠栏杆罩间。 他此时进来,该是停在屏风前,不能再往里近了。 令窈缓口气,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宝石镜子,怎么都没摸到,心一急,猛地将眼睁开了瞧。 镜子没瞧着,倒是瞧见了chuáng头前坐轮椅的郑嘉和。 近五月的天,他身上还披着件素绫裘衣,里面一件青色的襕衫,头上戴了漆纱冠,身形孱弱,面容清冷。 窗棂透下的光照进来,散了几缕横落在他的衣领上,令窈顺着光线往上看,正好窥见他淡淡投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