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殿的香火彻夜不灭。 王同来的时间虽然不久,已经算出来了,香烛大约两个时辰看一次就行。 但问题是,他怎么准确的在两个时辰醒来。 砰的一下,睡着的王同身子一歪,撞在神像台上,痛的他龇牙咧嘴,视线恍惚中看到烛台上的烛火熄了一片,他忙吸着凉气,跌跌撞撞去续上烛火。 满殿烛火无数,续完了这边,又绕到前殿来,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外边夜色浓浓,正是夜深睡沉的时候,连虫鸣都消失了,可怜他瞪大眼熬着不人不鬼。 守香火真不是人干的事啊,真是被祖父骗了,来到京城根本就享受不了花天酒地。 那个华丽好玩的楼船他才去了一次,还有,上官驸马那个外室子长得好看,人也有趣,比在这圣祖观里看一群道士令人愉悦。 得想办法再溜出去一次。 王同想着,看到门外的夜色忽然晃动起来,一个人浮现…… “鬼啊——”王同一声大喊。 “鬼”走近前,是一个白胡须的老道,看也不看王同,负手越过迈进殿内。 殿内烛火明亮,人影摇晃。 有影子,是人。 当然也认出此人是观主。 观主玄阳子,虽然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但的的确确还活着。 王同松口气但神情依旧如同见鬼。 “老祖,大半夜的你怎么醒了?”他跟在后边问,“你不是白天黑夜都在睡觉吗?” 玄阳子嗯了声“被吵醒了。” 被吵醒了?王同再次向外看去,夜色浓墨,天地间都凝滞一般,有什么声音? 再说了白天大殿念经声喧天,老祖坐在其中还能睡的不省人事。 “你没睡,当然听不到。”玄阳子说。 什么声音是睡着了才能听到,醒着反而听不到?王同更糊涂,怀疑这老道是睡糊涂发癔症了。 玄阳子没有理会王同,只看着高大的圣祖像。 “有意思。”他似自言自语,“帝钟竟然响了,难道蒋眠儿真回来了?” 王同在后竖着耳朵。 谁回来了? 蒋眠儿? 蒋眠儿是谁? 不管是谁吧,老祖大半夜不睡觉,是他展示晚辈讨好的时候。 “老祖,出事了?”他将袖子一撸起,“把大家都叫起来吗?” 玄阳子回头看了眼殿外的夜色。 “道法自然之下,背道而行,是谓不道,不道早已。”他说,收回视线,在神像前坐下来,“无须扰人清梦,不用理会。” 王同听的稀里糊涂,再看玄阳子竟然闭着眼入睡了。 这老道的确是半夜发癔症了吧? 无须扰人清梦,王同摸了摸下巴,意思就是他可以继续去安睡做梦了。 ……. ……. 庄篱飞奔在夜色中,此时梦境中的夜色已经不是真正的夜色,而是猩红一片。 梦境只是虚假的真实,此时在道法自然之下,褪去了真实。 房屋宫殿都在崩塌。 大街上巡街的卫士踏踏而行,庄篱撞了上去,不再是穿行而过,互不相扰,而是瞬间消散。 为首的卫士勒马微停,伸手轻轻挠了挠脸颊,略有些疑惑四下看。 怎么感觉有人撞在身上? “怎么了?”身边的卫士询问,按住了刀剑,“可有不妥?” 宫墙高大,街道安静,灯火通明,并不见任何异动,为首的卫士笑了笑:“感觉今晚风有些大。” 卫士们松口气笑起来。 “可不是嘛,深秋了。” “再过一个月就该下雪了。” “下雪了好,待散了值,赏雪饮酒。” 为首的卫士待大家说笑一刻,抬手示意“继续巡街。” 马蹄踏踏在宫城继续而行,夜色里不时响起呼喝。 “天街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庄篱的耳边听不到呼喝,彻底归于梦境,脚下虚空,混沌不清,四周翻滚的雾气中无数城池人影车马,看起来喧闹无比,但寂然无声。 这些都是梦境,别人的梦境,翻滚如海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梦海不似她先前见到的那般互不相干,原地踏步的人看向她,奔驰的马匹,奇异的怪兽面向她,跃跃欲试要扑过来,更有山洪倾泄,山崩地裂,滚滚而来。 对于做梦的人来说,梦境中不管多怪异,都只是一场梦,醒来便安然无事。 但对闯进他人梦境,头顶上悬挂的道法自然四字下的她,梦境则成了真实。 一双头虎猛地从梦雾中扑过来,庄篱飞快闪开,漂浮的衣袖被双头虎带着的厉风撕裂。 庄篱抬手挥出一棵大树,人随树干而起,避开了双头虎。 前方又有突然涌来的山洪。 洪水之大土崩地陷,大树摇摇晃晃倾倒。 庄篱松开大树跌落,在落地之前幻化一匹飞马,飞马驮着她嘶鸣越过大洪水。 飞马跃入另一片梦雾,落在一处街道上,街道上有老妇正在捉鸡,突然看到飞来的白马,吓呆了,手中的鸡扑腾着飞走,下一刻,街道屋舍老妇崩塌消散。 庄篱向下跌落,伴着念头飞转,伸手一抓,有藤曼弯弯将她缠住。 翻滚的梦海中陡然浮现一座山峰,庄篱悬挂在山峰崖边,看着脚下无边无际茫茫一片。 纵然能不停的幻化,但难免会受伤,更可怕的是如果被卷入他人的梦境中,极有可能走不出来。 必须快点醒过来。 她抬起头看,空中道法自然四字如影随形,且越来越大宛如覆盖了整个京城的梦海之境。 随着四字闪耀,悬崖轰然倒塌,跌落的庄篱双手一抱,一条蛟龙陡然出现,驮着庄篱从梦海中腾空而起,翻滚向远处而去。 庄篱的视线越来越不清楚,能感受到身下的蛟龙在渐渐透明。 一张字,一炉香,本就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她这样不停的化梦造物。 必须找个安全之地。 但梦海中哪有安全之地? 念头闪过,前方的云海中陡然出现一处虚空,如幽幽黑潭漂浮。 庄篱一头撞了进去,在跌落的瞬间,蛟龙消散,而视线里道法自然四字也陡然不见。 砰一声,她撞在地面上,耳边静谧无声,视线里虚空一片。 这里的虚空不是先前混沌不清的虚空,而是清清楚楚的虚空。 庄篱躺在地上,慢慢起身。 这也是梦境? 怎么会有如此空空的梦境? 她环视四周,视线里出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 庄篱慢慢走过去,手轻轻一挥,握住一把剑。 再看起来平和的梦境也要小心,梦境本就是荒诞的多变的,不知道会突然出现什么凶险。 随着走近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小男孩。 他大约五六岁,肤色白皙,宛如玉琢,穿着精致的寝衣,身前悬挂着一串玉环,他的头发束扎整齐,侧卧而眠,双手放在脸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真是一个漂亮又精致的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