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直睡着。 庄篱握着剑盯了一刻,始终没有变化。 她慢慢坐下来,长剑消散,人也轻轻吐口气,低头看凌乱破碎的衣衫,以及身上被火烧被猛兽划过的痕迹,梦里感觉不到疼痛,但能感觉到疲惫。 皇宫里竟然安置了禁物。 不过也不奇怪,庄夫人说过,天下之大,怪物岂能只有你一个? 当然这话是为了解她心结。 道生万物,有你就有它,让她不要自卑,自责,自弃,也让她不可狂妄。 她没狂妄啊,她先送了一朵绢花进去试了试啊。 绢花没有触动禁物。 她又先试着入梦看了白瑛一眼,也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这次突然就触发了? 是因为她问的太多?时间太长了? 庄篱再次吐口气,转头看旁边的小童。 小童还在安静地睡着,一个人的梦境本该是多变的…… 这也太奇怪了。 庄篱忽地向他身上扑去,下一刻人消失在原地,小童还在安静地沉睡,片刻之后,庄篱又浮现,重新坐在小童身边,看着小童神情更加惊讶。 梦里的梦里还在睡觉,甚至梦里的梦里的梦里也是这样安静地睡着,层层梦层层睡,睡出了这么个无梦之境。 有趣。 庄篱端详着小童。 不知道他是真的小孩,还是成年人,为什么会在梦里睡觉呢? 不过,再有趣这里也不能留了,庄篱看着自己开始变淡的手掌。 如果香燃尽之前没有醒来,她就醒不过来了,那可就糟了。 上次困在梦中无法归来,为了叫醒她,庄先生已经搭上一条命,现在庄先生不在了…… 庄篱凑近小童,伸手捏住他的小脸。 “喂!”她猛地大声喊。 在空寂之中,这声音宛如震雷,再加上手捏住了脸颊,酣睡的小童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个女子对他微微一笑,下一刻如烟雾般消散。 …… …… 青光蒙蒙笼罩的柴房里,上官月猛地坐起来,剧烈地喘息,同时人也翻身下床。 睡在墙角乱柴中的瑞伯瞬时起身,一个起落扑到他身前。 “公子?”他低声问,“怎么了?” 昏暗里上官月看着他,眼神凝重又些许茫然。 “瑞伯?”他问。 瑞伯更紧张了,怎么不认识他的样子?下一刻就感觉上官月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下….. “疼…..”上官月喃喃一声,“那这不是梦。” 瑞伯反应过来了,问:“公子做噩梦了?” 上官月没说话,出神怔怔。 看起来像是被噩梦吓到了,瑞伯松口气,又有些好笑:“公子怎么被噩梦吓到了?” 又不是小孩子。 上官月身子依旧绷紧,没有说话,他的确被吓到了。 如果说上一次在楼船上,他似睡非睡是疑似自己在做梦,那这一次则是千真万确做梦。 非常真实的梦。 他伸手摸了向脸颊,隐隐还能感觉到酸疼。 梦里那个女人,掐了他的脸。 还有,那张脸那么清晰,清晰到在哪里见过。 …… …… 垂下的帐子猛地被拉开,庄篱探身出来,颤抖着手抓床头摆着的茶,但天旋地转再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茶杯也被扫落在地上碎裂。 蒙蒙青光中声音格外响亮。 春月本就担心少夫人,特意睡在东次间的耳房,晚上一直翻来覆去,好容易睡了,乱糟糟的梦里翻山越岭大水火海不断,睡不踏实,听到茶杯碎裂声惊醒,立刻急忙跑过来,一眼看到庄篱趴在床边,地上是碎裂的茶杯,以及鲜红的血。 “少夫人——” …… …… 东阳侯夫人急急起身,许妈妈在旁扶着:“慢点慢点。” 红杏取来衣衫给东阳侯夫人穿上,屋子里婢女仆妇也都涌进来。 青光蒙蒙中人影乱乱。 东阳侯夫人穿上外衫,由仆妇梳头。 “怎么回事?好好的又怎么了?还吐血了?”她连声问,又愤愤,“她自己不是会看病吗?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喝柴胡汤了?” 许妈妈压低声说:“昨晚,世子宿在梅姨娘那里了。” 东阳侯夫人猛一转头,梳头妇人猝不及防,拽了头发,东阳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夫人,奴婢蠢笨。”梳头妇人颤声就要跪下。 “行了。”东阳侯夫人没好气摆手,对着镜子简单挽个髻,站起来,先前的紧张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恼火,“多大点的事,真是上不得台面经不起事儿!” 许妈妈笑着说:“到底是年轻…..” 只想跟丈夫你侬我侬,看着丈夫去别的女人屋子里,自然受不了。 当年….. 她看了眼东阳侯夫人,因为没有上妆,脸上难掩岁月的痕迹,当年皮光柔滑青春娇艳的时候,看着侯爷左拥右抱,不也是晚上躲在床上哭。 女人啊。 许妈妈心里叹口气。 …… …… 周景云简单裹着外袍,也没有束腰带,脚上穿的是软鞋,可见是匆匆赶过来的。 他坐在床边看地上,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只留下未干的水渍,他再看向床上的女子,脸色惨白。 她身子原本就瘦弱单薄,此时更是虚弱萎靡,就好像被抽去的精气神。 婢女们都被屏退在门外。 “你这是怎么了?”周景云低声问,不待庄篱说话,迟疑一下说,“我去梅姨娘那里,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 话说到这里又有些尴尬。 两个陌生人之间说这个太私密了。 况且,他解释这个,好像庄篱是真的在意这件事。 她总不会真的是因为他与别的女人亲近,就急火攻心了吧? 周景云再次看了眼地上。 “世子,我没事,我就是,没睡好。”庄篱轻声说。 但说完觉得这样解释也不太对。 周景云与她一起睡的时候,她都睡得好好的,这才走一晚上,她就睡不好了? 室内气氛略凝滞一刻。 “我一向有旧疾,犯了就会睡不好。”庄篱忙再次解释。 旧疾,周景云想到她说过的曾经很凶险,庄先生耗尽心神才救下她。 “我这就去请大夫看看。”他忙说。 话音落,听的外边脚步杂乱,夹杂着婢女仆妇的问安声“夫人。”“夫人来了。” 他忙站起来,东阳侯夫人已经进来了,庄篱也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行了,躺下吧。”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没好气说,再扫了眼门外,挤在婢女中连头发都没梳的梅姨娘慌张再向后躲去。 也是个上不得台面没规矩的东西!人家新婚夫妻还没一个月呢,急着把人往自己屋子里拉做什么! 东阳侯夫人吐口气。 “我让人去请孙太医了。”她说,看了庄篱一眼,“我知道你懂医术,但也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景云安心,还是让太医看看吧。” 庄篱在床上施礼:“谢谢母亲,让您受惊了。” 见她接受了,周景云这才跟着施礼:“让母亲受惊了。” 东阳侯夫人心里哼了声,说话还等着媳妇说完了再说,怎么,不敢自己做主啊? 那还敢回来才几天就去睡姨娘? 到底是怕媳妇还是不怕? 晨光微亮的时候,去请太医的黄妈妈回来了,但这次依旧没有带来孙太医,带来的又是章士林。 “孙太医又被请走了。”黄妈妈说。 东阳侯夫人略有些尴尬,一而再再而三,她连个太医也请不来,在媳妇面前也太没面子了。 “怎么?又有哪家的孙子出事了?”她没好气说。 “不是外边,是宫里。”黄妈妈将在太医院听来的消息低声讲,“天不亮就被叫走了,不止孙医令,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了。” 宫里?东阳侯夫人有些惊讶,这么大阵仗,是皇帝还是皇后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