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北起白河,南落黑河,旱涝保收。夏季,男人们都在这条河里洗澡。它孕育生机与希望,却也夺去不少人的性命。被淹死的,年年有,大人也有,但多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有机灵的,有愚笨的,有傻的。年年警告,年年出事。世上有很多事,不可为。 即不可为,便有一定的原因。有些是为了保护他人的人身权利、财产权利,有些是为了维护社会的公共秩序。 世上有很多人,铤而走险。你声声告诉他,这件事禁为、不可为,他偏不信。不是不晓得危险,是觉得自冒险中获得的快感远大于冒险中潜存的风险。最后,不是伤害了自己,就是伤害了别人。讲大了是命,讲小了是情。怨怪不了别人,此系自担风险,等同于自杀。 命是死人的,情是活人的。活人想不开,也就成了死人。 魏同萝是客人,村子里的大叔大娘自都要招呼一遍。 “你可不能到这条河里游水,前几天赵庄又死了一个小子,才八岁。” 魏同萝爱听大人们讲事,“怎么了?” “还不是几个人来玩水,其中一个,脚抽筋,那几个小孩子跑回家喊人,可不晚了。他是困在浅滩里,外村的人不熟,要是那小孩知道找我们村子里的人,赶紧下去摸,还不一定会死。” “后来呢?” “后来二瞎子说给二十块钱帮他们把人捞上来,他们不肯。自己摸了好久,也没捞上来,最后还是二瞎子下了水,才找到人。自然已经咽了气。” 魏同萝唏嘘不已。 “这水里草啊暗坑啊可不少,你可不能下水。” “我从来不下水,村子里他们去河渠游水,我都是坐在一旁看的,从来不下水。”魏同萝有些哆嗦,抱了姑姑的胳膊,“我知道,那水里啊,是有怪物的,嘴巴特别大,吃人呐,就在那一块,任大娘小时候还见过,吓死人了。” 魏同萝打心眼儿里佩服,“吃人的,那可是吃人的,你们真厉害,都不怕的。” “那是假的,”姑姑笑她。 “不可能,任大娘跟我说她见过,那嘴有那么大,一次可以吞进去三个人。” 长大了,才晓得这是假的。但其时,魏同萝对此深信不疑,一定意义上,这些封建迷信带来的恐怖,救了她的命。 姑姑却骂,“这个任婆子,我明天不骂她才见鬼。” 话间,忽有人蒙上魏同萝的眼,魏同萝啊呀呀吓破了胆,大家都笑起来,姑姑拽她,她才回过神,一看,“竟是潘玲。” 起身就追打她,边哭边笑,“死潘玲,你吓死我,吓死我了!” 魏同萝跟潘玲闹了一阵,约好明日一起玩,才回了家。 姑姑让她稍后去洗澡刷牙,晚间同表姐一起睡。 第6章 六 同萝去房间里拿换洗衣服,听得表姐在讲电话。 听起来,谈话并不欢乐活泼。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同萝忙忙退了出来,姑姑跟着进去,倚着房门听了一会儿,才过来笑着跟同萝讲,“走,洗澡。” 第二日早间,同萝早早醒过来,去灶房帮助姑姑烧火。 姑姑问,“你姐昨晚打电话没有?” 同萝实话实说,“打了。” “说什么了?” 魏同萝人小心小,并不盛得下多少事情。再大的事情,转眼也便忘记。 吃饭吃得香,睡觉睡得香。 其时并不晓得多么珍贵,到了后来,学业、生计、爱情、婚姻诸多事情压身,夜夜失眠,进食似上刑,无比怀念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我躺下就睡着了,后来起夜迷迷糊糊听见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爱怎么样爱怎么样。” 姑姑没再说什么,只长叹了一口气。 同萝一闪神,火竟快熄了,她忙伸头去呼,又加了把秸秆来引,好歹救回来。 刚缓了口气,有人在外面喊嫂子。 姑姑应了一声,嘱咐她,“等水滚了,火可小些,”走出去又转进来,“知道什么叫水滚?” 同萝眉开眼笑,“知道。” 被委重任,责任感油然而生。 二十三岁时,同萝眼下已生了皱纹,大抵与此有关。 因未见过世面,竟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人之心力有限,对待这等小事,也认真仔细、斤斤计较,真做大事去,不去关注方向的正确性,在细枝末节上下功夫,怎么可能成功。 火怎样小?水滚后为何要小火? 同萝一时如坐针毡,唯恐酿祸,忙追出去询问,看到来人是姑姑村上的大东,又将脚收回来。 这大东,十分热情。人未到而声先至,逢人七分笑,嘴巴是蜜囊,每次相见皆做“此女只应天上有”之夸赞,由头至尾紧攥着手挣脱不开。得此厚爱,无以回还,搅得同萝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