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在这里说些什么胡话！” 　　 闻听贾宝玉此言，内堂众人皆是不可置信。 　　 贾母更是觉得贾宝玉是来逗笑的，顿时笑骂道。 　　 “好了好了，到你姐妹那里去耍吧，莫要说些不着调的话来吓我。 　　 我这把年纪啊，可是经不起你的吓喽！” 　　 说着，贾母还看向了宝钗，满眼都是笑意。 　　 虽是个商户之女，也没得什么资产，做不得宝玉正妻。 　　 但若是我家宝玉喜欢，做个良妾也是好的。 　　 就是可惜了，不是那个玉儿…… 　　 想着，贾母也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却是让一旁留意着察言观色的薛姨妈看到了。 　　 老太太这是，要撮合宝钗和宝玉？ 　　 姐姐如今拿了许多钱财，却迟迟不肯与宝钗运作那待选的资格。 　　 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能成，还是不能成了。 　　 若是不成，使宝钗配了宝玉，却也是不差了。 　　 国公府也是个有头脸的，宝玉也深受老太太看重。 　　 若是成了，宝钗今后，怕也是不愁了。 　　 有了国公府的势力，料那薛二，也不敢再霸着家业不还了。 　　 这宝玉有块玉，宝钗却也打了块儿金锁。 　　 这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与那当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玺印，倒是极为相配。 　　 可与宝玉那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词，却也是相得益彰。 　　 若是宝钗丫头待选不成，允了宝玉，却也是可行的。 　　 思索间，薛姨妈也定下了主意。 　　 只是，薛姨妈想着贾宝玉如今是荣府的香饽饽，就断定他以后不凡，是不是看得太浅了呢？ 　　 如今，贾宝玉是得了老太太宠爱，这才看上去跟众星拱月一般。 　　 可，老太太百年之后呢？ 　　 无才无德，整日在脂粉堆里瞎混的贾宝玉，没了顺着他的贾母，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什么？接管荣国府？ 　　 且不说贾琏还在，贾家不在了，还有王熙凤生的长子贾葳，以及平儿生的次子贾蕤。 　　 就算贾琏这一支不成了，大房还有贾琮啊！ 　　 即便不选大房，也是二房长孙的贾兰接着啊？ 　　 他贾宝玉一个二房次子，得受当今多大的偏爱，才能越过这么多人去，袭了荣国公府的爵？ 　　 若是今后大房和贾兰心狠点，放贾宝玉去独领一户，贾宝玉都不一定能活得下去呢！ 　　 除了贾宝玉的父母和贾母，也就薛姨妈还以为贾宝玉是块儿宝了，让闺女上赶着跟人攀附。 　　 不过，这般想法是薛姨妈的，却也没法说什么。 　　 她都能觉得不愁吃穿的自家，寄人篱下比自己过活要好。 　　 说着女儿不需要低声下气，转头自己就开始没有丝毫不适地看人脸色了。 　　 这样的人，指望她有什么格局？ 　　 暂且不论贾母和薛姨妈有着什么小心思，薛宝钗看着大脸宝那张凑过来的笑脸，又是有多么地无奈。 　　 贾宝玉见老太太不相信自己，母亲和姐妹们也是在一旁暗笑着，却是心中那股小脾气又升了起来。 　　 只见贾宝玉一跺脚，赌气道： 　　 “老太太若是不信我，派人去前院看看便是，何必在这里怪我！” 　　 话音刚落，一阵阵凄厉的哭声缓缓传来，声音也越来越近。 　　 只见一个富态甚至有些贵气的老妇人，却是连滚带爬，抹着鼻涕眼泪地往院子里跑了过来。 　　 见到此人，贾宝玉却兴奋地笑道： 　　 “赖嬷嬷，你可算来了！ 　　 你快跟老太太说，前院是不是在拿人，连你家的尚荣都被拿了去呢！” 　　 赖嬷嬷却是不理这个不会说话的熊孩子，一边嗑着头，一边向贾母哭诉道： 　　 “老太太，求您救救我家啊！ 　　 那林姑爷，着实是个冷心肠的！ 　　 我们可是跟了贾家几代了，今儿个，却是被他派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全给拿了去啊！ 　　 还有尚荣，都不在贾家做事了，却也被拿了去啊！ 　　 他可是我家的读书种子，就这般进了顺天府的大狱，如何能禁受得住啊！ 　　 老太太，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吧！”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贾母看着这几十年的姐妹，如今却磕得额头带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自己面前哭诉，心中也是颇为不忍。 　　 “快！还不快将赖嬷嬷扶起来。” 　　 待赖嬷嬷被扶起来，整理了下仪容，被贾母邀到身前落座时，没得到答案的贾宝玉却是不开心了。 　　 “赖嬷嬷，你快跟老太太说，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你快说啊！” 　　 情急之下，贾宝玉甚至想把坐下的赖嬷嬷再拉起来问问。 　　 在赖嬷嬷脸色渐渐变黑时，贾母也只好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使性子，跟姐姐妹妹一起顽去……” 　　 “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去前院拉人过来与你们说便是！” 　　 闻言，贾宝玉一跺脚，却是跑到前院去了。 　　 “老太太，那我们也……” 　　 在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之际，探春看了看周遭，心中叹了口气，站出来向贾母问道。 　　 “去吧！你们也莫围在这里了，平白看了人家笑话，且散了去吧……” 　　 众人这才散去，同时准备打听打听，前院到底发生了何事。 　　 探春也深呼出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这关算过了。 　　 虽说幸灾乐祸不太好，但赖嬷嬷此来，却是将赵姨娘的糗事，给压了过去。 　　 待众人走后，贾母也拉着赖嬷嬷，满是心疼地问道： 　　 “老姐姐，这又是出了何事？” 　　 这年头，人到七十便古来稀。 　　 贾母如今已经这般年纪了，能同行的同辈人，也没剩多少了。 　　 这人老了，也就念旧。 　　 是以，她这些年也是愈发珍惜赖嬷嬷这个陪在身边的同辈人了。 　　 可她也不想想，这年头也就高门大户吃喝不愁，还有着营养调理，她才能如此高寿。 　　 这赖嬷嬷，说白了也就是个老丫鬟，如何能调理得如此高寿。 　　 甚至，这面相也养得越发富态和贵气了。 　　 这源头之水，来自于哪儿啊？ 　　 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年纪大了，不聋不哑，也要学着装聋扮哑了？ 　　 “老太太，林姑爷突然发难，我又如何得知？ 　　 这哪有做姑爷的，一大清早地，就派人闯了岳家的门，四处拿人的？ 　　 我可听说，这林姑爷上任了这么多天，却也只整日里处理些小民们的琐事，没曾招惹过高官贵戚之户啊？ 　　 怎生今日里，却带人闯了贾府？ 　　 要知道，这可是他岳家啊！ 　　 莫不是，最近府里有什么得罪的？” 　　 这恶人啊，向来都是不把自己当恶人的。 　　 他们都会在心里，弄了个自由心证的标准，标榜着自己是人间善人。 　　 至于什么说一套做一套，做的什么恶行，在他们心里，或许还以为自己做的是善事呢！ 　　 这不，即便全家都被抓了，赖嬷嬷依旧不觉得，是自己往日里恶事太多的问题。 　　 对于贾府的各种勾当，赖嬷嬷和赖大赖二，管着宁荣二府，却是比贾母知道的还清楚。 　　 当年林青圭差点儿身死的内情，这赖嬷嬷，倒也是门儿清得很啊！ 　　 因此，这林如海上门拿人，赖嬷嬷丝毫不觉得是自家做错了，还以为是替贾府背的锅呢！ 　　 这看向贾母的眼神，也不免有些哀怨。 　　 赖嬷嬷这么一说，对赖家恶事有些不明所以的贾母，也想起了当年那件事。 　　 再加上近日她撮合双玉的心思被贾敏识破，母女又起了嫌隙。 　　 且不说贾敏看不看得上贾宝玉，便是看上了，贾敏也不可能将黛玉，嫁给害过儿子的那家啊！ 　　 难道，这便是林如海的报复？ 　　 为了子女，也为了贾敏出气？ 　　 只是，林如海到底是贾家外婿，不好直接拿贾家人下手。 　　 这才派人拿了贾家的下人，算是杀鸡儆猴？ 　　 既是这样的话，事情可就难办了啊！ 　　 若不想和林家撕破脸的话，也只能让林如海先把这口气出了，再想着怎么捞人了。 　　 原是那人做的这般恶事，不仅连累了我的宝玉，还害得老姐妹家里，也遭了这无妄之灾！ 　　 着实可恨！ 　　 看着赖嬷嬷，贾母的眼神有些歉疚。 　　 但是，交情归交情，主子和奴才还是要分清的。 　　 这主家做下了错事，奴才替主家挡灾，不是应该的事吗？ 　　 这件事，怕是就这般尘埃落定了。 　　 贾母思量了下，便想着该如何劝赖嬷嬷认下此事，等风波过了，再谋划着捞人。 　　 到底也是贾家的奴才，想来，身为贾家外婿的林如海，也不至于那么狠心，给他们弄个太大的罪名吧？ 　　 跟了贾母几十年的赖嬷嬷，又哪能看不出贾母的心思转变？ 　　 这些年，她早就不太理贾家的事了。 　　 在外面，她家也置办起了大宅子，有了产业，也有了专门的人伺候。 　　 养出了富态和贵气的她，日子过得，比贾母也不差多少了。 　　 她呀，也早就不把自己当奴才，而是当主子了！ 　　 这从她家要运作赖尚荣进官场就可以看出，他们早把自己当良籍的富家子弟了。 　　 不然，他们作为贾家的家奴，是贱籍，可是不配考科举的。 　　 若是他们本分，又哪有运作赖尚荣进官场的心呢？ 　　 现在的赖嬷嬷也自认为，虽不如贾母，却也差不太远了。 　　 又如何肯，乖乖地当贾府的替罪羊呢？ 　　 一念及此，赖嬷嬷心思一转，凄厉地对贾母哭道：“小姐！” 　　 时隔几十年，再度听到这声“小姐”的贾母，心也有了几分软化。 　　 是啊，她可是从小便跟着我一起的。 　　 如今老了老了，怎能让她家，替我家受这般灾呢？ 　　 一些人情面子罢了，我贾家又不是丢不起！ 　　 “老姐姐，我这便打发人去问如海，看看他这是什么心思，跑来他岳家拿人。 　　 若是他林如海真就如此狠心，那我便让老大老二去，让琏二去。 　　 再不济，我亲自去见敏儿，仔细地看看他家，到底起的什么心思！ 　　 老姐姐放心，贾家不会倒！ 　　 你赖家，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老了老了，心也老了。 　　 也只有方才，贾母说出了这番斩钉截铁的话，是字字铿锵，也是不容置疑。 　　 这般，才有了当年史家双侯嫡传，国公正妻的几分巾帼气度。 　　 这场景，倒是看得赖嬷嬷，也有些晃眼。 　　 那个十几岁英姿飒爽的女子，仿佛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定了定心神，赖嬷嬷也看了看如今满面皱纹，银丝若雪的贾母。 　　 小姐，你我，都老了。 　　 一切，也都回不去了啊！ 　　 擦了擦根本就没流几滴的眼泪，赖嬷嬷也可怜兮兮地向贾母回道： 　　 “那绣鸳，便多谢小姐了！” 　　 赖嬷嬷如此自称，更是让贾母心软。 　　 就是当年赖嬷嬷极为贴心，贾母才对其亲近有加。 　　 甚至之后贾母身边的丫鬟，包括鸳鸯，不也都是学着赖嬷嬷当年的名字取的吗？ 　　 虽说虎老雄心去，这却是贾母这些年老了以后，第一次下定决心要对一件事负责到底。 　　 多年的主仆，也终于又融融恰恰了起来。 　　 可这时，方才气得跑出去的贾宝玉，却带着一人跑了进来，也扰了正要叙旧的两人。 　　 “老太太，我又回来了！” 　　 贾宝玉似乎很兴奋，但旋即又疑惑道， 　　 “姐妹们哪里去了，怎地都不在了？” 　　 “你这顽猴，又生了何事？” 　　 对于贾宝玉，宠溺的贾母总是这般欢喜地回道。 　　 “方才姐妹们都不信我的话，我把林之孝都带来了，看她们该如何反驳！” 　　 说着，贾宝玉扯着林之孝道， 　　 “林之孝，你且说来，我方才说顺天府的，来府里拿人，是对也不对？” 　　 闻言，贾母也想知道林如海如今已经做到何种地步了，便看向了林之孝。